那边讨论的厉害,许多人都走去看情况。
见陈副院又低头研究磷酸了,华寿俊也不禁悄悄走去,挤在人群中一看,只见桌上是张中国矿产分布图,只是看了一眼图上注释,华寿俊的嘴巴不禁就张大了。
地图左下角不显眼处标示着一处铁矿,旁边注释着:“攀枝花铁矿,储量718亿吨。”
华寿俊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当年学化学,就是有着工业报国之心,也曾了解过中国的各种工矿资源数据,他记得此时大名鼎鼎的汉阳钢铁厂所依赖的大冶铁矿,预计储量也不过一亿吨而已,中国居然有七十多亿吨储量的铁矿,这实在太颠覆他的三观。
而此时大家目光集中的地方却是陈厂长所指的地图右上角,一个叫大庆油田的地点。
毕业于清华大学地学系的武主任看了一眼,道:“在东三省,黑龙江西南角。”
他皱眉思索一番,道:“这地方属于松辽盆地陆相沉积区,有石油是可能的,但是鬼子在伪满找了这么久,按理说不会放着这么大一个油田在眼皮子底下却无法发现吧。”
同时,窑洞的另一边,一个研究员拿着自己的资料看了半天,头也不抬,物理系阎主任来到他的身边一看,见那是一份机械结构图。
延安的科研条件实在不适合理论物理的研究,所以自然科学研究院的物理系成立以后主要工作其实都是机械工程方向的,研究人员也以机械工程为主。
阎沛霖看了眼研究员手上的资料,一眼就见到了其中的化学元素符号,他毕业于南开大学物理系,理论物理方面的知识比这些分在研究院物理系,但其实大多出生机械工程专业的研究员要强得多。
“这份资料是?”
研究员抬头见是系主任站在身后,连忙起身,老实道:“这份机械结构图像是压力容器,但又像是一种武器,或许是炸弹之类,但具体原理我一下没搞懂。这东西的起爆装置好像是放在里头的,设计要求精度极高,很奇怪”
阎沛霖点点头,接过那份名为原子弹制造原理的资料皱眉看起来,良久,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没说话,直接将资料拿走回到座位仔细阅读起来。
同时延长油矿陈厂长盯着图上那些油矿的储量良久,激动的转向徐老问道“院长,这张地图准确吗?”
徐老看着众人关切的目光,摇摇头。
“今天这个会的目的就是让大家来确定一下这些资料的价值。其中许多资料我们今天还无法证实。”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愕然。
“难道说这些资料可能是假的”
“嘿,那可是白高兴一场。”
一时间大家都失望起来,这时陈副院长却道“不对,我手上这份资料就绝不会是假的。”
华寿俊闻言看去,就见不知何时陈副院已经从刚才的痴迷状态中抬起头来,此时举着那份磷酸制造工艺侃侃而谈。
“这样的文章,全中国没有哪个人写的出来,即使在世界上也是一流的水平。它对于未来我们建设的重要性不可估量。”
听到陈副院长做出如此高的评价,众人都有些吃惊,不过这也启发了许多研究人员,不少人拿起手中资料再次阅读,接着纷纷道
“我倾向于认为我的这份资料是真实的。”
“我不敢打包票,但我认为应该大力重视。”
这时在徐老提议下将所有资料汇总整理。
这些科学内容在进入这个窑洞之前已经经过几道手,但无奈,能看明白的人实在有限,直到此时,众人才有机会略微将它们分析整理。
最后八十多份资料被整理成了三个大项,一项是待开发资源,即世界上现有的,而未被引入中国,但却在资料中认为十分适宜在中国使用的技术,和中国未被开发和勘探的矿藏。奥达法制磷酸和那张中国矿物分布图便被归入此类。
第二项是大家前所未见的科技,包括一些新奇的机械,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论文,青蒿素等资料中介绍但并未被证实的特效药等,这些科技内容大家可以理解,但却没听说过,基本被众人认为是此时世界上还没出现过的东西。或者说起码是他们来延安之前未接触到的。
而第三项则更直接,无法分类。这一项的技术众人无法理解原理,顶多看个大概,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的东西,这项资料也有十多份。
“大家怎么看这些东西?”徐老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地矿系武主任突然发言:“我觉得这些资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任务。”
徐老问道:“怎么说?”
武主任指指地图,“这个攀枝花铁矿在川边,那里是川军的地盘,地形复杂,交通不便想要开采那里的铁矿,没有铁路线是做不到的。就算那里真有铁矿,我们也需要一条横贯四川的铁路。”
延长油矿陈厂长点点头,插话道:“地图上的油田,有的在东三省,有的在口外,都是局势复杂的地方,这么大规模的油田,如果像延长油矿一样利用可就浪费了,一定是能够在当地要建成大产业才能发挥价值。”
一席话使得众人陷入沉思,华寿俊不禁回想自己所看的资料,然后心有所感。
磷酸生产的资料有价值吗?有,但那价值只有在能够调动足够资源之后才能发挥出来,而在今天的中国,一个破落的农业社会,那些磷酸生产的技术无论多好也只是空中楼阁,他们根本建不成那样的厂子。
而再想下去,更多的考虑不禁让他头大。
在延安他们都是深入产业一线实践过的人,很明白一个厂子运转起来需要多少方方面面的东西,这样的厂子需要机械,那些精密机械需要途径从国外进口,外汇哪来?进口要通过什么途径运进来?若是自己造,则更需要精密机械厂的配套。还有工人,那不是造纸采矿,需要的是真正的产业工人,这些人得读过书,能识字,可中国又有多少工人能识字?更不用说投产的原料,磷酸是廉价大批量产品,生产出来需要铁路运输到全国各地,然后再和其他市面上的货物比拼价格
想到这里,华寿俊不禁想起政治学习上讲到的帝国主义在中国倾销的行为,以而今中国的关税水平,根本说不上保护国货,这种情况下,新兴的本国工厂几乎没有机会和外国厂商竞争,即使做出磷酸来,又真能让厂子存活吗?
而有这样思考的,在场并不止他一个人,终于,徐老点点头,沉声道:“是啊,这是给我们的一个任务。”
来到这个时代,王东想过带书,但他发现,自己的思想根本没有多少能教给此时在窑洞里这群人的,至于技术,后世许多技术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雏形了,至于那些此时完全没出现的东西,如半导体等等,一是太尖端的王东自己也弄不来,二十考虑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即使给到陕北,情况可能也不会改变多少。
平心而论,王东也不认为把历史方向盘交到他手上,他能把这个国家的发展带的比此时窑洞里这群人所做到的更好多少。
所以最终王东决定带的便是一些启示性、关键性的资料,至于这些东西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却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了。
而就在王东离开十几天后,他的资料也终于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从磷酸生产到大庆油田的位置,从原子弹制造原理到此时躺在延安保卫部里正在被重重分析的“波茨坦公报”“雅尔塔公报”,从此时延安自然科学研究院的小小窑洞中许多第一次真正思考一个工业化社会的运行的人的眼中,巨大的涟漪荡漾开去,去向这个此时古老而又苦难的国家的模糊而又闪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