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江延守在床前一整天了,也没见裴明珠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还不停地梦魇。
她真就是隔一段时间就抓住他的手念叨什么“别碰他”“放开他”“别害怕”,还说什么“不要不要,不要杀他”?
他轻拍着她的手背,等她平静下来。
这一天江延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她细眉纠结在一起又舒展开,白嫩的手一会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一会儿扯住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嘴里还难受地哼哼个不停,很痛苦的样子。
一开始他还不太适应手一直被人握着的感觉,但是已经被抓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也就麻木了。
还能单手给她换个冷毛巾。
房梁上的乌童看了一整天自家公子那无微不至照顾女人的稀罕样,已经看腻了。
虽然他也挺心疼裴姑娘这么个惨兮兮的样子,但他更想向公子申请打个瞌睡。
“住手……别碰他……”
裴明珠突然又不安地乱动起来,江延忙给她掖好被子。
“又是别碰他。”
江延突然有些说不清的烦躁,这个她喊了一天的“他”说的到底是谁?
正常人梦魇不是应该喊“别碰我”吗?怎么就她得要不一样?
小二把饭菜送上来,看见江延还坐在床边嗖嗖冒着冷气,忍不住上来小声搭话:
“公子,您跟您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
江延一愣,下意识就要否认,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二那副“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截胡:
“我瞧您从早上大夫来就在您夫人这儿守着呢,应该很快就能好的,您也别太担心了。”
“……”
小二见他没说话,又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
“这男子汉大丈夫,和娘子闹矛盾也没什么,让让她便是,我昨天看您和尊夫人是住的两间房,这才让她夜间生了病吧?”
“她不是……”江延不动声色地挪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有些不悦,他不喜欢外人碰他。
而那小二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对此事颇有经验的样子,又说:
“这就是公子的不对了,下回啊,别跟自己夫人计较那些个小事,伤了夫妻感情,还让您夫人白白生了一场病,不值当啊!”
“您看看您夫人,好大一个美人嫁给您做了媳妇儿,这会儿生了病您哪能不心疼?”
美人?
江延不自觉地往裴明珠的脸上看过去——
姐姐的骨相倒是极好,但这病恹恹的样子,他从哪里看出来她是个美人?
“再看看您,与夫人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们二位好好的过日子,那女娲娘娘捏人的时候都能捏好看几分。”
“……总之啊,娘子啊就是用来疼的,咱们做男人的就得有些气量,对吧?”
“……嗯”江延硬梆梆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脸色缓和了不少。
听到肯定的回答,店小二才满意地收回手走了,还一路上都在为自己的口才点赞。
乌童在房梁上看得嘴角要翘到天上去。
心里想:看来我不在的这十几天里,主子的感情生活还有了几分色彩,我得给兄弟们知会一声去,嘿嘿。
……
小反派被尼姑们领走,听他们的意思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所以裴明珠决定先留下来听一听这俩妖婆还会再聊些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那件事你办成了没有?”莲姑姑问。
“还,还没。”
“还没?”莲姑姑瞥他一眼:“师太,你考虑得有些久了吧——再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如果还没想好,那这件事夫人可就要换个人来办了……”
换个人?那她知道他们这么多肮脏的勾当,还有命活吗?
静慧师太倒退半步,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连忙道:
“不,不用换人,我能办好,还请姑姑和夫人放心。”
莲姑姑看她这样子,心底冷哼:果然还是个下贱的东西。
“师太识趣就好,夫人那边已经为你谋划好后路,怎样做选择,就看师太的了。”
说罢,挥袍而去。
裴明珠盯着莲姑姑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办事?
什么事能让静慧怕成这样?
她凑到静慧脸前——这惊慌的眼神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随后没多久,静慧师太平复好情绪,竟就这么躺下了。
没有线索可探,裴明珠就想回去找找小反派。
凭着做亲妈的直觉,她走到了一间极其素雅的厢房门口,门上挂着两束艾草。
室内传出细细的说话声,应该是小反派的娘亲吧。
门是锁着的。她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为了防止惊动到小反派的娘亲,裴明珠决定从窗户爬进去。
“娘,我已经不疼了。”
那二姨娘看起来比小反派要健康许多,只是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当是被饿了几天的原因。
她见着小江延起,眼泪就没停,小心抱着他期期艾艾地哭到了现在。
裴明珠还看到了年轻点儿的宋嬷嬷,也跟二姨娘的状态差不了多少。
两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哭作了一团。
裴明珠钻窗户钻到了一半儿,就见小反派挂着眼泪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她。
“嘘——”裴明珠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反派转过头去,一边悄悄哭,一边用小手轻轻拍着他娘的手背。
等裴明珠整个人爬进来了,他们也哭完了。
等她站定了才发见,小反派的娘长得真的很好看,标准的江南美人,但是这形容枯槁,满脸泪痕的样子,也是真的让人心生怜悯。
难怪侯府夫人这么有危机感,一定要让他们死在这儿。
宋嬷嬷这时候还壮实些,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二夫人,咱们再坚持一下,我听那些尼姑说了,过两天侯爷会来看咱们,到时候我就把那个女人的假面给撕下来!”
二姨娘说:
“没用的,没用的……她的戏一贯演得好,侯爷不会信我……”
“不,您别这么想,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二姨娘还抱着小江延,她这样的动作看不见他身上的伤痕,但她能闻到血腥味。
一想到她和儿子分开这些日子他都在被人拷打,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撕成了几瓣,只叫人喘不上气来,逼着她流眼泪。
她没功夫去想侯夫人为什么突然容不下他们,以前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他们三人从来都逍遥自在。
从今年元宵节过,道观突然就换了个姑子,就是侯府里那位派来折磨他们的。
她几乎是心如死灰了。
桌上放着刚才那些尼姑留下的饭菜。
既然要留着他们跟侯爷交差,这些东西里应该没有猫腻。
宋嬷嬷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忙转移话题。
“那,咱们先吃点东西吧,二公子也饿了好几天了。”
被这么一提醒,二姨娘才想起儿子也被他们饿了好几天,忙放下他给他盛饭。
看着二姨娘一个劲地把菜往里夹,宋嬷嬷拦住她:
“夫人,二公子的身体受不了的。”
她顿住,眼眶似乎更红了,眨了眨眼睛,把泪逼回去,端起另一个碗重新布菜。
裴明珠看了看他们三人,轻轻叹了口气。
都被饿了好几天,一进食就吃这么多,胃肯定会疼的。
裴明珠走到江延身边,挨着他另一边坐下,从兜里摸着摸着,就摸出一颗药丸。
“竟然真的有啊——你把它吃了吧,可以帮你恢复一点儿力气。”
这是她前两天做的药丸,有养胃的作用,还以为没办法用呢。
小反派仰头看她,无声的询问:
可以给他们吃吗?
裴明珠遗憾地摇头:
“只有你能看见我,能吃我给你的东西,他们吃不了。”
小反派只好作罢,湿漉漉的眼里满是失望。
裴明珠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
实在受不了这个低迷的气氛,裴明珠揉了揉小反派的脑袋就去道观里四处查看了一番。
找到了静慧师太的厢房,她悄悄潜进去,那老妖婆却在睡觉。
接着,她在床头的架子上发现了几瓶药粉。
一个红色的瓶子,一个白色的瓶子,上面都贴着字,是治疗外伤的药。
还有一个黑色的方形的瓷瓶被单独放在了老妖婆的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