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老大用荷叶兜着一捧水快快地走回,就见小女娃正专心地拿着一块小石头在地上划着图。女儿现在已经不能称作女娃,黑乎乎的小脸顶着光秃秃的头,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竟被她一把就割了,眉头都没皱下。
为了逃命,父女俩可谓是东奔西窜,狼狈不堪,自那日金蝉脱壳以后,先后有几路人追了上来。经过几次易容换装,两个月才摆脱这些眼线,唯独有一队黑衣人穷追不舍,如骨附髓般怎么也甩不掉。
半年来,他们竟是四渡岷江,七过江口镇。每次都堪堪地避开那队人的围追,很是凶险。
但他更触目惊心的是,这些日子苌楚在逃亡中展露的聪颖,一次次的谋划,一点点的计算,让他这老江湖都自愧不如,而且,她对这样的亡命天涯没有任何的抱怨。
“小楚,来喝点水。”苌楚闻声抬起头,开心地应着,“谢谢阿爹!”她也是渴极了,一口气喝了干净,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笑眯了眼,“爹,我发现那群膏药的破绽了!”因为被那群人给纠缠得十分厌烦,苌楚叫他们膏药。
苌老大很感兴趣“哦?是什么?”
“阿爹,我发现,他们的人越往南就更多一些,更难对付一些。”她指着地上的泥图,星星点点就是膏药们的现身之处,越往江口镇附近,越密集。一旦他们靠近,膏药们就像苍蝇一样不停地跟着他们追。
而那堆密集的泥点上方,零星的点分布着,正是他们现在的位置,成都府以北。他们已有两天没发现膏药的踪迹了。
“原来这样”苌老大思索起来,苌楚也在喃喃自语,“他们笃定我们是要去回去的罢?”她询问地望向苌老大,这些时日她已知道苌老大和李大叔都是张献忠属下的后裔,因得了张献忠当年在川蜀的一些宝藏,这些年才隐居于关口镇。
但是如今宝藏俱已献与朝廷,为何还如此紧追不放呢。
“爹的一些旧部或许还散落在南边,他们自是怕爹回去招揽旧部罢。”苌老大说着话,看着黝黑消瘦的女儿,想着这半年多的逃亡生活,太苦孩子了,甚至连去年除夕夜,他俩都在逃命。
日日不得安歇,餐餐不得安食。
他心疼不已,“小楚,要不我们往北走吧!”
“阿爹,您愿意呀?”苌楚声音里有着她自己察觉不到的雀跃,前世她便在北边生活,如果一路向北那自然是极好的,就怕苌老大不想离开,毕竟他已经在南方生活大半辈子。
苌老大温厚地摸摸小女娃的头顶,“有小楚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们父女俩在哪里都一样。况且你不经常跟膏药们玩灯下黑嘛?这次我们玩个更大的,直接去他们的老巢待着。”
苌老大和苌楚都笃定这伙黑衣人来自京城,毕竟无数次地擦肩而过,无数次的搏命相争,从零星的线索里还是能揣度出他们的来路,只是不太确定是否来自那位锦衣公子的手笔。
与其在原地死抗,不如换一个方向,或许就能豁然开朗。
一路向北,也并非一帆风顺。
在出蜀突围时,苌楚差点掉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在西安郊外,苌老大在与黑衣人打斗时,手指被削掉了一个。冬季才窘迫地逃入京师,苌家父女已心力交瘁,瘦得整三圈,苌楚的小下巴都成锥子型了。
或许是天子脚下,由不得膏药擅行乱动,自从他们进入直隶省后,就鲜少发现膏药的行踪了。异常的和谐,让苌家父女大大地松一口气,不过他们依然时时保持警惕,在京城一个胡同小客栈里深入简出。
毕竟离老巢太近,一旦被发现,膏药们倾巢出动的话,他俩怕是插翅难飞。
两月后临近春节,苌楚终于打听到一个消息,十四阿哥胤禵两月前去了西北,她笃定这就是膏药消失的缘由,故而父女俩就此打算在京师隐居乐业。
他们决定,一定要先置办一个宅子过春节。
请客栈的老板帮忙介绍了一个中人。那中人不过二八年华,脸上的痘印都还没消失,只是见人一脸堆笑,喜庆得很。
他见苌老大对自己似有疑虑,利索地解释道,“小子原本乃汉军旗出身,这些年朝廷太平,无仗可打。圣上劝告无职无功者出旗,家中没了供给。就仗着以前祖辈结识的官家们,做起来了中人的事宜来,赚些银子养家糊口。叔您只管放心,这内外城空置的官家房地,小子都心中有数。”
见苌老大满意地点点头,那中人就更加殷情了,“叔您想要多大的院子?可要铺面?家中几口人住?又带了多少钱两?”
苌老大更放心了,这中人有几分专科的样子,于是将苌楚的想法细细地告诉了那中人小子。那小子很伶俐,回忆一番,就有了结果。
“叔,可不是缘分么!您说的这样子的,真有三家合适。一处光禄寺少卿的,他家前月就走了。留下一个十二间瓦房在李家胡同,不过他家没有店子,需要银子一百五十两;那第二处离这儿不到一里地,原先是一内务府管事家的,也是搬走了不过月余。临街为一楼房,下面两间店面,上面两间住人,楼后还加盖了厢房十间。做点营生的最是不错,只需二百两银子;第三处,在外城南坊,是一处两进院子,盖有二十余间房。街面有一个极宽敞的店子,就是价格高了些,要三百二十两银子。还有三日便搬走了。”
苌老大仔细地听完,觉得这中人果然有些门道,竟比自己在外面打听的要便宜许多。也有了兴致,便问,“那能去看看吗?
那中人小子非常高兴,“那是自然,叔得空,现在就能去。”
苌老大让苌楚仔细穿戴好,便三人一行去看三处房子。看完后苌家父女都极其满意,以这般的价格,三处都是极好的,这中人的房源果真好。
那中人伶俐得很,弓着身不停地向苌楚推荐着,“小姐,您也看了这三处都是极好的,如果不是您福气好运道旺。只怕也留不到今儿个。小姐,小子打赌,这三家不过三天,一处都剩不下。您要是喜欢,今日便可就交了定。您放心,别处压根都不用看,全京城,一样的房地谁的价格要比这低了,小子提了脑袋送给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