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夜东篱院门,苌楚早想好一番说辞,用来说与站在院门口守卫的清松,却不料还没待她开口。清松一见她立刻忙躬身让开,头也不回地引着她往主屋走去,苌楚懵了一小会才跟上往里走。
夜东篱总共就两座屋子,一眼望去院子布置装饰出奇的简朴,一树一花一草都没有,称之为空荡荡的也不为过。
进得墨九关起居的主屋,更是格外空旷和简单。进去屋正中一案两椅,左边次间一床,右边次间三个书架一榻。
一眼到底,毫无任何遮挡。
所以只扫一眼,就能发现一高大的身影挺坐在右边的榻上。只是今日天气多云阴沉无亮光,屋子里昏暗无比,在榻边的那人整个都笼罩在一黑暗之中,都很难看清他的眉目,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坐”似是招呼又似命令的一个字。
苌楚蓦然有种感觉,他似是早已知道自己要来?
不及多想,在屋中唯二的椅子中坐下,将手中捧着的木匣放在了桌上。清松在她进屋后便早已退开,轻鹿更是没能进得院子。
此时,屋中就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甚是诡异。
墨九关并不打算开口,只静静地打量着坐得远远的少女,一袭嫩黄的衣裳衬得她肤色雪白,一头乌黑的亮发斜披到腰间,隐隐透出腰间紧束的软烟罗蝴蝶扣,腰姿卓越,现在用窈窕佳人来形容她已不为过。
墨九关喉结微动,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被打量半响的苌楚终是扛不住令人窒息的沉默,主动说道,“梓多让我来给大人回禀一下,明日的宴席多添了一道甜品。”
“嗯”墨九关只懒懒地回应。
“……”这谈话实难继续,苌楚只得继续道,“今日见得大人,还有一事,想请大人通融一二。”
她果然开口了。
墨九关勾起薄唇,这世间可没几个人敢来直接求他,她却敢。
“说罢。”
他终于站了起来,从黑暗中出来,眼色深沉地看着她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离她不过三尺远,一股熟悉的熏香自墨九关身上扑鼻而来。
瞬间拉近的距离和香气让苌楚骤然戒备起来,他为何?
还没有所动作,就见他已伸手拿起了案上的木匣,低沉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给我的?”
“是……给大人的。”苌楚往椅子后靠了靠,努力多拉开一些空间。
墨九关扫了一眼女孩的小动作,手上已打开了木匣,取出一块金砖左右翻看。
“大人,我们从关口镇带出的东西就这些了,还有这两年我们的经营所得。阿爹他……”苌楚声音微弱,她很清楚这些东西并不足以打动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人。
“那枚大西金印你可知晓?”墨九关摩挲着那块金砖,低头端详女孩的神色,只见她闻言略惊,又郑重地思量许久后,也将目光投到了木匣里的金砖上。
“阿爹在常明珠出嫁时,给了我们一人一个木盒,每个木盒里都有两块金砖。如果真有大西金印的话,恐怕就藏在这两块金砖里了。”苌楚将自己的猜测如实托出,寄希于这位酷吏大人能看在她坦白从宽的份上,不要对苌老大太多酷刑。
墨九关将银票取出,两块金砖重新放进木匣,唤一声清松,不过三息,清松便进得门来。
“将这两块拿去,看看里面是甚么。”清松捧过木匣便极快地出去了。
墨九关转头看向苌楚,深邃的目光让她不敢回视,“还有甚么要说的?”
当然有话说,她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况且,自己送出的这些银子和金砖竟是一点回报都没有么?
墨九关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慢声道,“这些本是朝廷所有,还回来不应该么?”
可是她也可以不还回来,苌楚心中有些恼怒,却不敢直言,“这是自然,还望大人论罪时,能否看在阿爹已无贪墨之财,有所减降。”
“反清复明,可不是微小之事,论罪株连三族,这些财物并不能抵过。”墨九关看着她隐忍着据理力争着,颇为憋闷。
苌楚低垂着头,膝盖上的葱根手指缓缓收拢,蜷成一个拳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富可敌国的财物呢?”小女孩低哑的声音饱含无奈和决绝。
墨九关微眯了眼,富可敌国?若论富可敌国的财富,只有张献忠留下的那批神秘宝藏。当年苌老大同伙两人之前偷走的不过是那批宝藏的万分之一。
可苌老大在自己手里时日已不短,从他的嘴里,并没有丝毫那批神秘宝藏的踪迹。苌楚是苌老大的命根,他到此时定是不敢隐瞒危及她的性命。
那么苌老大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又从何而知?
这个丫头,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
墨九关闻着身边少女身上的淡淡茶香,幽幽开口,“县主甚么时候富可敌国了?”
苌楚抬起双眸,果断而坚持地问,“以张献忠所敛之物换我阿爹的性命,可否?”
眸中精光一闪,转过数念,墨九关回答地也极为利落,“可!”
“那可否让我先探视阿爹?”虽然大事商定,然而总是要见到人平安无事才能放心,苌楚趁势又提出了诉求。
墨九关并不立即回话,侧身从案上拎起茶壶,倒上一杯茶,在手中转了两圈,似笑非笑道,“可,不过县主是不是也应该有些诚意才是?”
苌楚听话明意,墨九关怕她在随意唬弄,自是要说一些有说服力的证据才是,“它们都在关口镇江道里。”
闻得如此肯定的话语,墨九关神色郑重了几分。
张献忠当年在四川眉山彭山一带与杨展大战,无数装有财宝的战船皆沉于江底。后杨展的部下虽是打捞了一些起来,但也不过其中二三。而沉船的地点也随着杨展一支被灭,那批宝藏所沉之地的秘密随之消逝。
苌老大以商贩之身为掩护,来回在蜀地四处游走十多年,也试图去寻得那批宝藏的地点,若那批宝藏真是在江口镇,那岂不是白白忙碌一场?
墨九关垂下眼眸,“关口镇?”
“阿爹并不知晓。”苌楚又补充道。
苌老大仍在墨九关狱中,若是他误认为苌老大知情不报,难免会给苌老大招来严刑拷打。
正在思量中,她的脖子一阵凉意,那股凉意很快变成了窒息感,“那县主又从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