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丑时中,清风渐起,白云见浓,聚于老井后。
颜清在飞燕门时并无侍女贴身侍候,除了后厨和洗涤方面的事不必她亲力亲为外,其余一切需要自食其力,莫说研墨,给她足够的材料,自己就能制出与众不同的香墨。
作画需要各种尺寸和材料不同的毛笔,慧觉师太送来这根是大白云,纯作水墨也算适合,而年香凝所作的画尚可,算是入门之作吧。
在这个世上,女子在作画方面能与男子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她只听说过画竹和画梅能胜过男子,其余题材难与之匹敌。
颜清画成后能否让董、苗、左三人抛开成见,对她心悦诚服,还得看她表现。
“我自己来。”颜清明知苗掬月有意为难,要那又如何?她左右环伺,锁定一根新折的小竹枝和半个巴掌大的枯叶,捡起来一并搁在书案旁备用。
对于不懂行的人来说,研墨确实难,水要添多少?下几分力?研快还是慢?都需要火候,不过于颜清来说如日常用膳般简单。
董慧言、苗掬月眼高于顶没去看颜清研墨,左玲琳对笔上功夫不感兴趣更不会去留意,而有切身干系的年香凝和静楠,或明或暗观察着。
年香凝看到颜清手起手落,左右调拔几下,好像没用什么力度,但墨的稠浓度又不错,心里忽地有些七上八下。对于静楠来说,每日研墨、习字等同修行,是深入骨髓的一部分,看到颜清白瓷碟里面的墨后,她微微一笑,迎向握着两个水杯向这边走来的沈静诗。
“沈施主,我来帮你把茶给颜施主吧。”
董慧言见状立刻心中一动,来连溪寺跑腿的下人是她外院的心腹,一家人都在府里当差,绝不敢骗她,给永渺长老的药货真价实,颜清喝下去后怎能躲过劫难?
这是她最迷惑的一点。
本来想找永渺长老问个清楚明白,若敢空手套白狼,她可不会客气,但打听之下说永渺长老摔断腿到别寺休养去了。是不是颜清运气好,根本没喝那杯加料的茶,而永渺太过糊涂自己喝下,被颜清发现了剪子,计划才会失败呢?
“云霞。”董慧言侧头附耳着云霞去办事。
云霞腰间藏了两包药粉,一包是迷晕散,一包是泻药,但她搞混了,听到主子的命令后,表面上一副“使命必达”的自信,可心里惶恐得很,不止因为搞混了药,更因为
她抬头飞快瞥了颜清一眼,那么温软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对了,她是怕那个疯姑子。
“静楠小师傅,让我来侍候茶水吧。”云霞不得不加快脚步抢在静楠前面,微颤的双手伸出去。
沈静诗一边喝水一边瞄颜清,见她点了点头,放心地把水杯交给云霞,“还暖暖的,你拿好了。”给出水杯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蚂蚁玩。
“沈姑娘放心。”云霞声音微哑,双手捧着茶杯转身朝颜清走去,下药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以前董慧言经常捉弄姨娘和庶子、女时,往他们饭菜里加料,不放心别人去办,皆是经她手。
云霞左手略高于右手,广袖遮住了一部分视线,然后飞快探去腰间取出其中一包药,单手打开往水杯弹进一些,又迅速塞回腰带里。
左玲琳眼角余光瞟见了什么,凑近董慧言:“言姐儿,不至于此,倒了吧。”
大可不必如此。
若是左玲琳自作主张把云霞手中的水倒掉,董慧言不会说什么,但心里一定怨她多事,可她把自己所见说出来,董慧言倒是心无介蒂,呶呶嘴让云霞给颜清斟杯荷叶茶而已。
颜清的目光落在书案的玉板宣上,眼角余光观四路,云霞那点生涩的手段怎能瞒得过她,最后回头是岸其实算是救了她们自己。
“颜大小姐请用茶。”云霞按着董慧言的意思,把手中的水杯放下,另外斟了一杯,低眉顺眼走过去双手奉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坏事的是她还是拿了那杯加药的水给颜清而不自知,其它人也没留意。
颜清闻到很不好的味道在接近,不由得抬眸对云霞微微一笑,算是警告,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云霞只觉那温温淡淡的笑意里似乎藏着一块神秘而明镜的镜子,自己内心的想法明明白白反照在上头,怎么会?她心里一颤,失手打翻了水杯,洁白的碎瓷碎落在地,嗞嗞嗞的声音在人心里搅动。
董慧言脸色大变,下意识望向左玲琳,见对方一脸不赞同,没有解释,转而盯着颜清。
“我开始了,有劳你们算时间。”颜清若无其事地用笔醮墨,仿佛没有发现茶水落在地上发出的可怖的声响。
地面,遭了药的几棵小草立马蔫了。
云霞猛地伸脚在那儿踩了又踩,眼神透着恐慌,“有,有蟑螂,对不起,婢子今日手脚有些不灵光。”她胡乱解释着,回到董慧言身边,没有挨训,战战兢兢站好。
左玲琳并没追究,杯子都一样的,拿错也正常。
年香凝先画老井,再画周边,老井着墨较深、烘托的物事淡些。而颜清的作画的手法,是从看向水井的视线铺开,先有小道,再有菜圃,按现实比重和人活动过的痕迹,缩小了再现纸上,接下来才是水井。她放下大白云,改拿小竹枝醮墨,线条不仅极硬还粗犷。树叶的作用竟是画出井口被绳索磨蚀的痕迹
密云如海,积压穹顶,呈塌落之势。下有山水,竹清树茂,有屋舍二一。弯延小道从中开,菜色清新杂草稀。一口老井兼桶半,庄稼足迹何处觅?
颜清搁下笔,向沈静诗招手,“你要过来看看。”平日嚷着要学画画,今日刚好有机会,画画应该煅炼人的头脑。
沈静诗摇摇头,指着地上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嘻嘻笑道:“我要陪蚂蚁玩儿。”
颜清点点头,转身望向年香凝,“画好了,劳你们点评。”
年香凝死死盯着颜清的画,再看看自己刚才作的,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也没见她怎么用功,好像就是随意涂涂画画那样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剃光头吗?回去娘亲不得打死她?
“言姐儿。”她低低唤了一声,眸色黯淡。
董慧言耐不住性子在和苗掬月小声讨论皮肤保养之道,宫里可有新兴的香膏,闻言不耐烦地扭头道:“还点评什么,你字都不识得几个,死皮赖脸有何用?好好跟凝姐儿认个错,叫声师父,剪掉两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