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在想该隐瞒身份好度过这几日艰难的日子,还是乘机摘下面纱一举成名。
然而她的身份岂是一块面纱即能隐瞒的?或许进入京城那一刻起便落入某些人的眼线当中了。
她还是很清醒,揭下面纱不骄不躁回礼:“小女子颜少卿长女。”
摇曳不定的暖橘色灯火下,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黑玉般的瞳孔嵌在白玉似的眼里,平静清透如深山古林中的泉,在那一望到底的泉面仿佛有花瓣飘落,一片两片无数片,浅红浅黄万千色,与凉水相嬉,灵逸如精灵遗落尘世。
“颜大小姐有礼。”张先生愣看颜清几息,顿觉失礼,连忙起身垂首再拜。
颜清微笑致意,睃巡四周一圈,笑问:“还有哪位想讨教?”
她的声音十分低柔,若非鸦雀无声,恐怕在大街上传不出半丈远。
无人吱声。
在安静的氛围下,疑惑越来越浓厚。
片刻后,有轻盈飘渺的萧声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沉默。
人群中立刻有男子说道:“颜大小姐,从未曾听闻您会下棋呢。”
他的问题非常尖锐。
附和声骤起,都在质疑向来无所事事,伤风败俗的颜清为何突然在棋艺的造诣上竟可胜过卫公子,直逼刘公子,甚至有人说要请刘公子大驾。
颜清原先并不知道卫秋翎的棋艺竟能与刘子问相提并论,就算知道又如何,自己临街设档还能拒绝与他对弈吗?
现下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才行?
低沉的萧声如大地晨昏,诉说着亘古的故事,越过距离透过耳朵渗进人的心里。
颜清被萧声吸引,这萧应该是玉萧,有股抚平烦躁的神奇力量。
她微微笑着,一点也不着急回答众人的质疑。
卫秋翎垂着眼眸,无人能看清他思绪,只见他抽出一柄乌木扇,一折一折打开,一副名家所画的雪山松韵图徐徐展现。
“好久没听过如此动人心弦的玉萧声了。”他赞叹道。
大家又纷纷附和这萧声意境高远,引人入胜。
卫秋翎扬唇一笑,“颜大姑娘口才实在不好,路人随便几句你竟无言以对。还是下棋吧。”
他坐到颜清对面,瞥她一眼,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随从已将棋子归位。
“这次我先落子吧。”卫秋翎还是将白子放在天元位。
颜清看他离手才道:“卫公子言重了,我并不认为自己必须对所有人有问必答。”
从未有过的高傲的姿态从骨子透出来。
“哦。”卫秋翎将尾音拖得十分绵长,几乎与萧声的羽音融为一体,显得有几分轻挑。
染着金光的白云在蓝天里时而像灵蛇,时而像游龙,时而像老虎,时而像雄鹰,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夜幕却渐渐吞噬光芒,将白云扯入密不透风的牢笼。
卫秋翎慵懒欲的神态终于有了实质的变态,闲散的目光聚拢盯着棋盘,正襟危坐。
他握紧了手里的扇子,若再使一成力,恐怕乌骨会断。
“有几分能耐,不枉我当初戳穿你表姐的阴谋。”卫秋翎似笑非笑,瞥了颜清一眼,没作任何停留,立刻回到棋局上。
颜清马上意会他所言,正是清儿拿着诗词请教刘子问,却被卫秋翎戳破是艳词一事。她觉得清儿知道实情,但是忍无可忍想借其它人之嘴戳破,或是其它想法不得而知。
“谢卫公子关照。”她不咸不淡回了句。
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萧声越发深沉,如疾风想突破大山的屏障,却又一再被拦下。
很多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情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因紧盯棋局而不自知。
“老丈,您说卫、刘两位公子的棋艺能与京中几位大儒比吗?”
“恐怕两位公子还不够火候,但在年轻一辈中,绝对是拔尖的。”
“那这颜大小姐?”
败在卫秋翎手下的老丈没接话,却是令有人沉声道:“颜大姑娘的棋艺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众人连忙寻找声音的主人,觉得他捧颜清太过了,若是翰林院的大儒来,恐怕十步之内就能收了颜大小姐。
然而说话的人是谁,人群里每个人都好像有几分见地,很难分辨。
颜清的心情有时会随着萧声微微起伏,突然抬头问卫秋翎:“平局怎么算?”
颜清突然想到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台阶下。
没错,是他给她台阶,否则明日太后震怒,若有其它势力夹击,恐怕不好脱身。
短短的时间内,卫秋翎想到了至少十种破解自己困局的办法,然而接下来怎么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他没想好,所以迟迟没下子。
闻言,他扬了扬眉宇:“大家不必付对方银子。”
因为他接了话,颜清便以为这局可以用平手落幕,然而,卫秋翎突然兵行险着去攻她的中腹,反而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颜清恬淡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公子总是把稳赢的棋局亲手断送,看来不仅无聊,而且无聊得十分有风度,一再礼让我。”
她一边说一边下子,串连九星连珠。
九星连珠是天下闻名却难得一见的上等棋术,围观中懂棋的人看清棋局后无一不发出惊叹。
“卫公子,承让了。”颜清笑着说,三十两银子即将到手,令她手心微烫,不经意攥紧。
卫秋翎确实输了,但他脸色如常,褐色的瞳仁盯着棋盘不发一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声终歇,方才似乎有些迷幻的人事,再度真切。
少倾,卫秋翎招了招手,随从立刻将三十两银子呈给颜清。
“不错,师承何人?”他俊美的脸依然带着疑惑不解的情绪,无关喜怒。
颜清明白必须到此为止,收好银子站起来福礼道:“书中自有我师,九星连珠偶然而得,谢卫公子成全。”
卫秋翎笑了笑,一口整齐的牙像珍珠一样白,“这架势是想走了?”
他支着下巴,瞅着颜清,目光明显不赞同。
若是普通人,旁的人肯定要劝一劝,可这卫公子认真的时候还真没人敢触他霉头。
琴声从河对面飘来,立意高远的曲调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颜清亦有几分沉醉,可卫秋翎是何意,她还猜不透。
她没答话,双方僵持着。
“怎的不能走?你卫秋翎输不起啊?”
一声洪钟似的声音,瞬间盖过了高越的琴声,震得人隔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