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照,红衣似血。
着一袭正红长袍的锦阳公主,阴沉着脸盯着颜清。在她身侧的董慧言,纵然缚了粉也阻挡不了她的惊疑。
锦阳公主严声质问:“劝你最好照实告知本宫,使的什么手段从京兆府大狱爬出来?”
董慧言朝颜清挤挤眼,示意这位是锦阳公主殿下。
不需要董慧言提示,颜清从眼前神色倨傲的少女的自称中亦可猜知对方身份,然而董慧言竟然主动给她提示,内里的深意还须好好琢磨。
因锦阳公主乔装打扮,颜清不需要行大礼,尽量控制好自己几近虚脱的身体,不至于失礼,语带尊敬地福身道:“臣女拜见殿下,董二小姐。”
锦阳公主瞅她这虚弱得快倒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快照实说来。”
她没说免礼,颜清屈膝不敢起来,“回殿下,臣女堂堂正正从京兆府大门走回来……”
“本宫劝你最好老实点,别逞口舌之能,你明明给下大狱了,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京兆尹办案若是如此儿戏,哼,本宫立刻回宫参他一本!”锦阳公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和不忿。近日罗元桥根本不理她,还要一再请求父皇下放到地方历练,简直不知所谓!
都怪这个勾心的狐媚子!
颜清平静地答道:“建议殿下好好去看看大齐律例,我只是有嫌疑,但官府现今并无证据证明是我指使或我亲手杀了林生福,京兆府只能传我去问话,却没有权力将我拘禁。望殿下明察。”
锦阳公主立刻斥道:“你懂什么大齐律例?你简直一派胡言!”
瞅瞅这张嘴皮子,可真是能说会道!
“给本宫掌嘴!”
把它给打烂看还能在这胡扯吗?密信明明说爽气确凿,先前又有眼线来报说供词都画押了,木已成舟还能柳暗花明?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锦阳公主身旁只有董慧言一人,但她纹风不动,所以暗处走出了一个扔进人堆找不出来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人朝着颜清走去,令颜清感到了威胁,他身的气息有着明显的狠劲。
“打,给本宫打烂她的嘴,看她还敢对本宫无礼吗?哼。”锦阳公主得意地扬起下巴。
颜清急忙往后退去,“殿下,臣女无罪,请您慎重行事。”
锦阳公主笑道:“打你还得按个罪名是吧?”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近颜清,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一拍,“刁民,竟敢对本宫无礼!”
她朝暗卫使了个眼色,那暗卫身形一闪靠近颜清。
董慧言见闹成这样,不仅头痛还有此心慌,如颜清有罪死在狱中便算了,可她安然无恙出了京兆府,不仅说明她极可能是被诬陷的更证明了她真的不简单。
“殿下。”董慧言想劝锦阳公主,暗卫一下巴下去,颜清准得见血。
然而闪电似的巴掌已朝颜清脸颊劈去——
一分之距,暗卫的手掌停下了,被一根马鞭硬生生挡住。
锦阳公主又惊又怒,只见那人身材颀长,着一袭普普通通的玄色暗云纹锦袍,做工简单的深蓝色白玉带……他已转身,盯着她,那双狭长如冰棱一般冰冷幽深的黑眸令她的心陡然漏了几拍。
“夏萤你竟敢干预本宫行事,好大的狗胆!”锦阳公主气得发颤,仿佛给他锐利的目光给冻伤,没敢看他而瞥向别处。
“殿下有礼。”夏萤不着痕迹地把颜清挡在身后,强壮的身躯像屏障一样护着她。
只是暗卫得了令,必须办到,他还朝颜清走去。夏萤左臂一伸将断其去路。
“夏世子,殿下有令,请您让开。”暗卫态度不卑不亢。
“好狗不拦路!”锦阳公主厌恶地说,最讨厌这种武夫了,一阵难闻的怪味。
夏萤伸手抓住暗卫,看去根本没用力,那暗卫已经不可抗拒地给他甩出一丈远,在地翻滚几下停下,却是没受伤。他向锦阳公主跪下请罪:“殿下,小人毋用,请殿下降罪。”
锦阳公主骂道:“没用的东西,给本宫滚开别在这丢人现眼。”
暗卫立刻退到暗处。
夏萤脸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幕,侧身道:“颜姑娘要去何处尽管去,这有我。”
这场闲事,他管定了。
锦阳公主脸色难看到极点,“你竟然敢为了这个猪狗不如的小官之女跟本宫作对?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什么后果?”夏萤的姿态既高傲又强硬,像耸立于群山之间的峻险顶峰,让所有人无条件相信即使遇旷古绝今的狂风暴雨也无法憾动他分毫。
“你!”锦阳公主给他气得噎住,她哪里知道有什么后果,还得告知父皇和母妃才懂得呢!“你给本宫退下!”
她知道指望不那些饭桶,亲自前,“你要不走开,本宫就告你轻薄本宫。”
“原来殿下千方百计闹得满城风雨,只是为了强迫我娶您?不需如此,殿下直接回宫请求皇赐婚即可。”夏萤说完,勾唇一笑。
锦阳公主吓得连忙退开,甚至躲到跟木头一般的董慧言身后,“胡说八道,下流无耻,做你的千秋大梦,即使天下男人死光了本宫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她的心狂跳,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听去,幸好周围连个旁的人影都没有,才松了口大气。
“对不起,我还真没肖想过。”夏萤似笑非笑,回头看向颜清,侧身让出路:“我正好抱恙要找康大夫诊治,算是与你同道,请。”
颜清不发一言,垂着眸子顺着他右臂所指往前走去。势弱之时,适当的沉默可以有效规避麻烦。
董慧言还是鼓起勇气叫住夏萤,“夏世子,你方才所言恐怕欠妥,殿下虽然泼辣但行事向来有分寸,又何来闹得满城风雨?望夏世子慎言。”
“什么泼辣,本宫这是率性!”锦阳公主急忙纠正董慧言。
“对,率性。”董慧言小心地应着,一双眼睛只管看着地面,谁都惹不起。
夏萤路过锦阳公主身旁时,停下脚步淡扫她一眼,接着往前走,疑惑地自言自语:“外面都在传殿下善妒成性,见不得颜清活着从连溪寺回京,因此指使手下杀害林生福嫁祸颜清,还偷走凶案证物以诬陷颜清想一举将其钉死。”
“什么?”
“你说什么?”
锦阳公主和董慧言不绝而同地惊呼,她们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这样?!
“大胆,简直目无皇法,来人!立刻给本宫查!”锦阳公主气得脸红耳赤。
董慧言疑心是张家的敌对势力在暗中运作,急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宫,在外面恐又生变。”
“对,你和本宫一起进宫。我寻思你一直陪着本宫,搞不好会连累你。”锦阳公主对董慧言改观不少,拉着她一同回皇城。
待她们一窝蜂离开后,颜清才缓缓开口:“谢世子出手相助。”
她有种预感,给锦阳公主泼脏水的人正是夏萤。而且初次遇见他时,他曾提及工部,而安康郡主是工部尚书之妻,在后宫与张德妃关系较好。
无论他是想借此敲打工部还是想将董尚书连根拔起,都是最佳的时机。
有些事情一经发酵引起民愤,往往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幸免,只要运营得当,夏萤怎么也能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么他打击工部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战场的事?
表面看董尚书因安康郡主与张氏关系较好,可暗地里如何她不清楚,夏萤近年一直在外打仗,不知他在京城的布局如何,应该与她黎家灭门案没有牵扯。
“次用一个谢字回了我的人情,这回颜大姑娘总得表示表示吧。”夏萤推开康大夫家的大门,直刺刺走进去。
表示表示?颜清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回敬,“请世子直言。”
颜清轻盈的声音在前庭响起后,“姐——”沈静诗尖叫如打雷的声音从内里传出。
“诗儿,我来了。”颜清忍着不适加快脚步。
“别急,她没事。走慢点,不然摔倒了要老夫赔银子可使不得”康大夫的声音也飘了出来。
颜清只好放缓步伐,感觉身后像被两束烈火烤着,快要灼燃衣裳,定是夏萤一直瞅着她的背。
这人太危险了。
“明日黄昏,想请颜大姑娘到城南正阳园游玩,不知可否赏脸?”夏萤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邀请姑娘一起游园只是一件寻常的事。
颜清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正阳园是京城有名的沿河花园,其风景别致,百花芬芳,是文人雅士喜好的吟诗作对、把酒弹乐、品茗对弈去处之一。在清儿残存的记忆里,皇子偶尔会去和已成名或隐姓埋名的名士同乐。
众皇子此举是给自己立名望,希望能得到名士大儒的青眼,在皇储争夺战中多点筹码。
夏萤为何要她去正阳园抛头露面?虽然他不好色,可男子大抵好色,他想利用自己去勾/引谁?
颜清心里的厌恶止不住往外涌,突然转身,差点撞夏萤,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
他身的血煞之息较次减轻不少,但依然浓烈到让普通人心惊胆颤的地步。
颜清连忙往后退开三步,“我不想去。”
夏萤睇着颜清,她是那样的倔强,一旦对就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娇颜惨白无血色。
“那你想去哪里?”
一刹那之间,颜清想了许多,忽然往他心口一指,收手时被他攫住。
“我这里有人,换个地方吧。”夏萤弯身盯着她看,如此近的距离,她五官无一丝瑕疵,每一分每一寸都彰显出鬼斧神工的妙处。
现在,他的心在动,可惜她晚了,所以仅限现在而已。
颜清想挣脱他的粗糙的大手,可他不松开,她哪能挣脱……
什么倾国倾城,都是骗人的!
“如此说来,我于你根本无用,我会制香,很快会开铺子营生,到时赠世子独步天下的“天香”为谢礼,你看如何?”颜清惨白的脸色渐渐浮起红晕,恼怒而成的红晕。
“这么迫不及待将从阴曹地府学来的本事使出来,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还是你觉得次遇见的小捕头为你晕了头,会为你保驾护航?”夏萤没有拉开双方的距离,反而越靠越近,仿佛冥冥之中有种难以抗拒的东西在呼唤他一般。
一次失控是在徽州府遇见她,这令他感到愤怒。
“我不知世子爷在说什么。”颜清想到夏萤极可能派人暗中监视她,才对那日去连溪寺的路遭遇“迷烟”一事知之甚详。
那监视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在他眼中恐怕除了美色之外,一无是处。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沦为以色侍人的下作之人!
“赵禾为了你,还杀了刘子问派去暗中保护你的人,并且杀了我派去监视你的人。我不好奇他们看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好奇赵禾敢肆无忌惮杀我的人。”夏萤似笑非笑的神情透着极其深沉的危险,像一望无尽的深渊,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永无宁日。
京城何时来了一个这么厉害的狠角色,他那日方知。
颜清很自然地配合着这个震撼的消息,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瞅着夏萤,苍白的小嘴张了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在阴间还学了什么?”夏萤忽然伸出右手食指,绕了她一络秀发于掌中把玩。
颜清将自己的头发拉回来,先不去想他故意放出搅乱自己心神的隐秘,镇静地回答他现在的问题:“自立自强,世子爷的人情我一定会还,但与色相无关。”
赵禾出身底层,或许是出于侠义之心才会一而再出手保她,刘子问……好像一个好人。
冰冷的心,忽然注入一丝暖意。
她不想和夏萤作无意义的纠缠,转身往里面走。
夏萤神情变幻莫则,跟在她后面。
颜清迈进内堂的院子,发现月桂守在一间厢房门口,而康大夫满头大汗,发冠微乱,沈静诗不知所踪,估计在厢房里面。
康大夫看到夏萤时,神色骤变,“喂,老夫诊金很贵的,你给不起,赶快走吧。”
这个杀神怎么来他这儿了?
看去又不似护花使者,更像是索命的阎罗……呸,他就是阎罗降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