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赵禾提着两个果篮子来到康家,大的果篮子放在正堂,小的拎去看望黄员外。
颜清刚吃完早点,本来想让唐三娘好好歇息几日,随意逛逛,可她在知道近期发生的事尚有肖府之事未曾解决,坚持先去查访此事,免得肖府和颜家人为难。颜清拗不过三娘,便交情一些需要注意的内情让她去了。
赵禾来时,颜清正在带着沈静诗作画,康宁是没法陪沈静诗画了,颜清只好自己来。
“诗儿,你先画兔子形状,赵捕头来了,我去看看可有要事。”她现在不敢怠慢赵禾。
沈静诗认真地点头,埋首学画画。
赵禾在等颜清时,进了康宁的由书房改成的医室看望黄员外,黄成也在。
康宁正在施针为黄员外通经疏瘀,一轮下来他已经能正常说话,虽然还是气虚体弱,但已脱离危险,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恭喜黄员外,终于脱离危险。”
黄成充满感激之意,一再向康宁和赵禾致谢,“你们真是我们黄家的再生父母。”
康宁笑道:“别这样客气,我这开门接诊,其实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我的诊金那么贵,各取所需而已。”他没想领别人这天大的情。
赵禾也是谦逊一番。
康宁又道:“黄公子你自便,我与赵捕头到外面谈些事情。”
他感觉赵禾公务繁忙,上门肯定有要事。
黄成连忙起身道:“两位请。”
赵禾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陈夫人着我送果篮来给颜大小姐,也无甚要事。”
“是京兆老爷的夫人吗?”康宁问道,上回李京兆亲自过来还借用陈夫人的轿子,没明着暴露身份。
赵禾笑道:“没错。”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康大夫,闻听你要物色一所宽敞些的宅子,不知有头绪了吗?”
康宁拧起眉头:“还没有,现在人手不足,我暂时抽不开身,将就再住一些时日再说吧。”
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黄成正好能听清楚,连忙追出来道:“康大夫,小可家中在京城置有宅院,租户刚退租搬走,如若不嫌弃,小可马上着下人带您去看看?”
黄成心思全在老父亲身上,除了夜里睡觉外寸步难离。
康宁十分惊喜:“太好了,如若方便,现在去可以吗?”
颜清在赵禾问起宅子的事时,已在隔扇那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有种感觉,黄成之所以会带黄员外来看诊,应该是有人暗里安排的,目的就是让黄家感激康宁救命之恩,冒着危险把宅子租赁或出售给他们。
是赵禾吗?
颜清想问题清楚。
“稍等。”赵禾却是将黄成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道安康郡主放出消息不许租或卖房屋给康家?郡主和颜大小姐有过节。”
黄成在县城生活,虽然隔三岔五到京城打点生意,却对此事一无所知,他迟疑了片刻,接着真诚地说:“谢谢您提醒,然而现在世道昌明,小可无甚畏惧之处。”
随后,他唤来家丁带康宁前去看房。
赵禾跟着康宁往外走:“康大夫,可别见怪,你也不想连累他人对吧。”
康宁表示理解。
赵禾又道:“我还要等颜大小姐,再会。”
康宁拍拍他肩膀,“可别欺负清儿,我先去了。”
颜清待黄成回了书房照看黄员外才带着苏桅草去了正堂,步进门坎,看到赵禾马上起身向她施礼,那样子毕恭毕敬,丝毫破绽也没有。
“赵捕头有礼,请坐。”颜清走到正位坐下,想来茶已凉了,吩咐苏桅草换热茶。
丰盛的果篮放在赵禾右手边的小几上,有各种外地运送来的珍果,他提起来双手呈给颜清:“大小姐,这是陈夫人命小人给您送来的果子,请笑纳。”
颜清着苏桅草收下,“请回禀陈夫人,颜清非常感谢她的厚爱。”
赵禾回到座位坐好,挺拔的身材如松柏一样精神,“小人遵命。”
颜清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刺目,缓缓问道:“黄员外来看病之事是你安排的?”
她有此疑问,是情理之中。
赵禾也有一样的疑问,所以他找人查了查,显而易见是夏松亲自促成的好事,一个需要医术高超的大夫救命,一个需要懂得感恩的人回报除了银子以前的情份。
他答道:“是夏副将所为,与夏世子有没有关系,小人倒是无从得知。”
颜清清亮的目光明显掠过惊愕之色,她感觉是夏松个人的意愿,他那人才是真正的古道热肠,豪气干云。
“谢谢你告诉我。”
赵禾又透露一个消失给颜清知道:“昨日有人看到夏副将离开了京城。”
颜清无奈地道:“可能是多管闲事给世子爷赶回西北军营了。”毕竟一直帮她可是会招人嫌疑。她突然想到楚盛安潜去西北,莫非真实用意是派夏副将去主持大局,莫要露了虚实?
夏萤定然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或明或暗。楚盛安非等闲之辈,只要被他捉住一点蛛丝马迹都会掘地三尺挖出来。
双方正是龙虎相斗,必有一伤。
颜清露出几许忧色,难说是担心楚或是夏,或许两者兼有。
赵禾一直暗中留意她神色,像欣赏神秘而广袤的远空一般,总有一抹颜色能使人惊叹。
他是个正常少年,若不好色那必定是色不够迷人,像颜清这种天姿国色,他难免也会着迷,见她脸有忧愁,马上开解:“您自连溪寺回来,麻烦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夏副将是夏世子堂弟,他定然会照顾一二。夏副将热心肠,性子忠直,管不住总能用军令调走。西北现在休战,短时间内不会开战,大小姐可以放心。”
他说得隐晦,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暗示了夏松此行远去不会伤害楚盛安,而楚盛安也不会危害夏萤一脉。只是皇帝那边要交待,到时还是看楚盛安的意思,无人能干涉。
颜清很难理解他的意思,因为她根本没有料到赵禾竟然能知楚盛安去了西北。
她敛容点点头,眸色平静,给人的感觉是懂了。
赵禾觉得她能懂,并无他事,需要走了,“大小姐,小人先告退,若有事情需要差遣,可以派人来找小人。”
颜清感觉他这话很古怪,有什么暗示一般,正眼看着他道:“你那么喜欢凑热闹,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吗?”
“若为佳人故,自是义不容辞。”赵禾炯亮的目光掠过一抹春色,明目张胆地细看她的眉眼。
颜清脸色微沉,“京兆老爷的侄女马上到京城你可知道?听说她心悦你。”
赵禾起身诚恳地说:“她如何是她的事,无法影响我,正如我的行为发自肺腑,无须大小姐认同或许可。”
颜清微怔,然后笑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她并没那么傻,认为赵禾真的心仪自己。
赵禾再隐忍也被她激怒,难道在她眼中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交换吗?
“颜大小姐真当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贵人,能给得起别人所求?”他笑着问,难掩讽刺。
言下之意,她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颜清笑容慢慢消失,红唇因火气上升而越来越红,几欲滴血。
“我明白的,我的确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每日小心翼翼苟延残喘。可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只要我还活着。”
她殊色绝丽的目光淡淡看着赵禾,流露在外的只有希望,没有嘲弄也无关情爱。
赵禾目不转晴地注视着颜清。
脑海里回落着“只要我还活着”这话,平静的心底波澜骤起。
少顷,他揖礼道:“是小人唐突了,请见谅。”
再抬头时,还是那个眸光清亮,丰神俊朗的少年,之前的情动仿佛是场梦。
毫无疑问,颜清是个非常清醒的人,赵禾应该放下那点莫名的情愫,可越得不到越想得到的惯性,也会影响他的决断。
颜清的心火已然平复,“并无干系,赵捕头还有要事吧?小草,送赵捕头。”
她礼貌地下逐客令。
赵禾深深凝视她一眼,在满脸怒容的苏桅草带领下,出了正堂。
苏桅草一边走一边瞪着赵禾:“赵捕头,您太不够意思了,明知我家主子现在受尽压迫难免疑神疑鬼,您突然这样表白,我家主子怎么受得了?再说您现在身份确实配上我家小姐,教她如何回应您才好?”
赵禾拍拍脑袋,“是我草率了。你也明白,那是一时冲动,过后好像并没什么要紧的,就像现在出了那门,看到这蔚蓝的天豁然开朗。”
苏桅草继续抱怨:“一套一套的,我家主子终日受人欺负,您还要凑热闹,真不知道您在道上混那么多年是怎么混的。”
她心里非常感激赵禾,虽然有气,可态度还是非常恭谨。
赵禾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小草姑娘,我知道有家店的烤鸭非常好吃,皮脆肉嫩,你能否随我走一趟,我买只烤鸭给大小姐赔罪。”
苏桅草眼前一亮:“走。”
当苏桅草拧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鸭回来时,已经将近午时。
颜清心里芥蒂早已消失,忍不住先尝一块,口感好极了,脆皮下有层薄薄的油,香而不腻,肉质坚实非常嫩口。
“太好吃了,你下午再去定一只,等三娘回来吃。这只我们中午吃掉。”
苏桅草应下,把现在这份送到后厨,回到正堂尚未见康宁回来,好奇地问:“主子,康爷那么久还没回来,要不要婢子去看看?”
颜清对于换宅子一事不抱期望,有就去住,没有还住这儿。
“很闲吗?去后厨帮忙,月桂和赵嬷嬷两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可不轻松。”
苏桅草连忙笑道:“那您回屋和诗儿姑娘呆在一起,婢子才放心到后厨帮忙。”
颜清这才想起沈静诗还在画兔子,“好,走吧。”
颜清回到自己书房时,听到细微的呼噜声,是沈静诗睡着了。
她拿起书案上的图画细看,画的竟非兔子,而是上次出现过的那些模样的景象,随着她对笔墨的掌握越加熟练,画出来的线条更细腻服帖,能清晰看出她画的是军营。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上面有面旗,竟然竟然写着一个赵字!
颜清的心蓦然一惊,连忙点起蜡烛把沈静诗今日所画的画全部放在铁盆里烧掉。
赵皇后一族当年不仅掌政令更掌军令,是以军旗上会绣有“赵”。她联想前后细想,沈静诗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非常大的机会是赵氏一族或是其心腹部属的后人。
即是钦犯!
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没有能守秘密的活人,没有万无一失的安排!
若想保住沈静诗的命,只能带她远离京城,四海为家,然而尚有大仇未报,该如何决择?
颜清心事重重,唤来苏桅草留神沈静诗醒来若找画作,便说是她取去。
师父曾经教导过她,生者永远比死者大,因为人死不能复生,而未亡人需要好好生活下去,绝不可轻贱,才能告慰祖先在天之灵。
明眼人基本都能明白赵氏一族崩于功高盖主,叛逆谋返只是欲加之罪。
颜清略有耳闻。
抛开灭族之事,赵氏一族向来是大齐望族,更是力挽大厦将倾的功臣,福泽四海。那么沈静诗即是忠良之后大概目睹抄家灭门的惨剧,刺激过度而罹患失心疯。
她的心慢慢拧成团、乱如麻。
其实这一切与她无关,可是黎氏的血脉在身体流敞,怎能容许她冷血无情,袖手旁观?
颜清来到前庭等候康宁,甚至到门口张望。
祝四见状过来探问:“大姑娘是否有急事?需要小人去送口信吗?”
颜清很想让他走一趟去把康宁寻回来,再三思虑,还是压下冲动,笑道:“我看兄长那么久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光天化日之下应该没事吧。”
祝四安慰道:“大姑娘且放心,康爷本身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伏击否则不会出事。”
颜清点点头,回到正堂侯着,突然发现果篮底下压着一封有着精美信封的信。是陈夫人亲书吗?
她取出来收进衣襟,没有马上拆开,因为现在心神有些乱,第一观感非常重要,忧心自己无法很好地作出判断。
片刻后,赵禾竟与康宁及黄家下人一道回来。
康宁气色极好,想来已相到了适合的宅子。
颜清与赵禾寒喧两句,马上请康宁入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