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辽军二次攻城开始。
小规模的辽兵从北面的山坡攀爬上来,薛鹤板着脸将北坡点燃,但谁都能看出这是辽兵有意为之。而之后,陆续有辽兵翻上营寨围栏,围栏兵道上爆发起真正的白刃战。辽兵一百人一百人的向西门冲,冲得两个时辰后,天空发白,守仓的宋军开始露出疲态。
第一线的永兴军已折损过半,其他营的军士顶上后,防御力度明显弱于之前。吴玠面色凝重道:“我们这边仓促成军,战斗力还是弱了。”他抬头望了眼箭塔上的岳飞,岳飞于塔上箭无虚发,至少已射杀什长以上的辽军十多人。另一边箭塔的汤怀也奇准无比,但由于城下敌人越来越多,他射箭频率加快后,准星开始下降。这时汤怀开始一边射箭,一面在嘴里念叨什么,射箭的准星再次恢复到原先的水准。
吴玠道:“汤怀在念什么?”
薛鹤笑道:“估计是道可道非常道那种东西,他平日练箭走低的时候,会用来平心静气。”
吴玠诧异道:“是那么深奥的东西吗?”
箭塔上汤怀不知他们下面的讨论,有条不紊的一箭箭射出,嘴里依然小声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一个个辽军就这么成了箭下亡魂。
忽然从辽军后方冲出近两百铁甲骑兵,那些骑兵接近营寨后,猛的射出三发箭矢,密集的箭雨立即将营寨上的守军压住。他们后面的辽军紧跟而上,不多时再次有一个小队爬上了营寨,另一个小队则用小型冲车砸裂了寨门。寨门前一个身材极为雄壮的辽兵一手举盾,一手提斧猛砍寨门,轰隆一声寨门被劈碎了一半。
“吴璘、徐庆!”吴玠大叫。
吴璘和徐庆疯了般冲向寨门,迅速将敌军压制到寨门口,但那个雄壮的辽兵死守住寨门一角造成了巨大的防御缺口,两边开始产生拉锯,这时辽军骑兵开始突进寨门。千钧一发之际,岳飞从箭塔上急掠而下,一枪直取那高大辽兵的面门。大个子辽兵举起盾牌扫向枪尖,另一手挥舞大斧劈向岳飞。
岳飞嘴角挂起冷笑,手腕一拧,枪尖一沉,枪尖突入盾牌将对方带得一个趔趄,然后紧跟而上奋力一扫。
大个子辽兵从没想过对方有这么大的力量,两边的力量一碰,发出一声惨叫,手腕被扳折。
岳飞一枪刺入对方咽喉,大枪挑起那庞大身躯砸向周围。枪扫一大片,左右的辽军顿时被扫开六七人。
这时那些突进的骑兵已冲到寨门前,岳飞迎着对方的马头挺枪而上,一枪刺翻最前面的骑兵头领。吴璘、徐庆分从两边跟上,徐庆一斧头将另一个骑兵的马头劈了下来。马血溅他一身成了血人。吴璘则长刀翻飞,连续斩翻三个敌人。
高台上吴玠大叫:“放床弩!”
箭塔上巨大的床弩发出沉闷的击发声,辽军的骑兵队从未想过宋军会有这种重武器在上头,被打得措手不及尸横遍野……岳飞夺过一匹战马,带领宋军突出营寨一通厮杀,辽国骑兵没人是他对手。
晨曦下,岳飞提枪立马于营寨之前,枪尖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他战马朝前走了几步,辽军畏惧其威,若潮水般自动向后退却。
远处敌阵发来收兵的信号,辽兵开始撤退。营寨上发出胜利的欢呼,但岳飞脸上并无任何喜悦,因为这一天才刚开始。
辽兵似乎被挫伤了锐气,所以一个多时辰里也没有动静。岳飞的三百人折损了三分之一,几乎人人身上带伤。营寨内的民夫和厢军被调来修筑工事,岳飞和吴玠前往议事厅开军前会议。
罗定山肩头受了伤,但他吊着绷带仍然面色如常,“各部汇总首战的损伤。北门敢战营折损了一百五十三人,还有三百人可上战场。”
“东门折损两百人。还有三百人可用。”韩世忠道。
“西门折损九十一人。还有两百战力可用。”岳飞道。
“先将殉国的将士记下名字就地掩埋。日后,我们要将他们带回故乡的。”罗定山随后对朱仝道:“接下来,是否把预备队分配给三个门,你留一百人负责紧急时刻支援?”
朱仝道:“这当然是必须的,但我觉得若是再打一天,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那你有什么主意?我接到的军令是守卫两日。”罗定山问。
朱仝道:“两日后,会有人来支援吗?”
罗定山沉默了一下,“宣抚大人说会派人来,我们的刘子羽大人也说会来。”
“你信?”朱仝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朱大人,延庆公承诺我会有援军的。你现在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韩世忠打断他们道。
朱仝道:“我只是说,若要突围,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不然就是半日或者一日后,全军覆没在此。而粮仓照旧守不住。”
岳飞道:“若是突围,你觉得该怎么走?优先选择西门,然后回雄县以南的大营吗?敌人的主力说不定就在后方等着,我们脱离了这里营寨城防,出去根本无法和骑兵对抗。最后顶多就我们几个头领武将苟活。”
“那也至少是一线生机。”朱仝见另几人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只得叹了口气,“但你们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们就来说说这剩下的一日半该怎么守。在你们作战时,我已把剩余的一千厢军装备起来。加上刘光世大人留下的五百预备队,我们有一千五百的预备队可用。你们刚才汇总的报告是,三个寨门一共折损五百人不到。我就把预备队抽出七百人,平均给到你们三条防线。剩余八百人仍然作为预备队留着。这样,你们可以把特别疲惫的军士也换下第一线。”
罗定山道:“如此甚好。”
岳飞道:“但一味死守也不是办法,我们是否主动出击看看?对面一直不进攻,不知在等什么。”
罗定山皱眉道:“我们人手原就不够,主动出击。哪怕出去三百人,对寨内防务也是伤筋动骨。而且出去的必须是骑兵,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骑兵?”
韩世忠道:“但岳飞的话也有道理。很难说契丹人在想什么。难道就等他们调整好后,来打我们?”
罗定山苦笑道:“我当然可以派踏白出去看看对面的情况,但不管派出多少人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我去。”岳飞道,“而且保证会回来。”
罗定山怒道:“你去了谁守营?胡闹!如今叫你带兵,谁让你出去冒险!”
岳飞道:“周围地形我熟,骑马在方圆十里范围转一圈,最多两到三个时辰,我就回来。”
韩世忠笑道:“但你一个人去,肯定不行。”
岳飞道:“我一个人去来去自如!”
“岳飞,你肯定不能去!”罗定山瞪了韩世忠一眼道,“你也一样。”
朱仝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罗定山道:“守。敌人随时都会进攻,大家回去各自就位。守过两天我们再想办法。”
所有人都一脸莫名的走出议事厅,岳飞问吴玠道:“刚才你为何不发一言?”
吴玠道:“西军议事时,下级军官一般不会插嘴。因为上头通常主意都很大,下面说了上头也不听。”
岳飞浓眉耸了一下,叹气道,“刚才就是这样。但罗指挥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吴玠笑道:“不过,你既然负责西门守备,自己还是能拿些主意的。一些小事不用都禀明上头。”
“你是说?”岳飞问。
吴玠道:“你可以派吴璘到西门外头转一圈,看看西南面的态势。跑出十里地,查探我们向南的道路上是否有伏兵。”
“他是你亲弟弟啊。”岳飞笑了笑。
吴玠道:“所以我对他有信心,而且我一直刻意培养他成刀锋般的兵王。你若真想派人出去侦查,他是不二人选。”
岳飞点了点头,同意道:“那就听你的安排。”
正午过去,骄阳当空。
薛鹤、姚政带新加入的军士布置防务,两面山坡上的陷坑和火种重新布好,辽军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半日没有进攻,都确实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徐庆胸口中了一刀,他坐在伤兵棚里,绘声绘色的说着岳飞在汤阴县时的英勇事迹。
说到岳飞的授业恩师周侗,有人问道:“就是那个教出了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周侗?对了,听说当年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也是周侗大侠的弟子,是也不是?”
“对啦!就是他老人家!我大哥是他的义子!至于卢俊义,的确也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徐庆傲然道,仿佛自己是周老爷子的儿子。
众人不由议论纷纷说,怪不得岳飞的武艺那么高强。“那是林教头厉害,还是岳飞大哥厉害?”又有人问道。
“你这不是关公战秦琼吗?”徐庆没好气道,“但有一点,我大哥打小就跟着周老爷子,是老爷子最后一个弟子。懂吗?关门弟子通常都是最厉害的!压箱底的东西都是留给小徒弟的。”
吴玠和岳飞巡营走过,吴玠笑道:“原来你的老师是周老爷子,有机会一定要多教教我弟弟。他平日里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需要有你这样的大哥才镇得住。”
“我看他其实很听你话。”岳飞笑道。
“这家伙相信强者为尊,现在勉强我还打得过他,再过一两年就不行了。”吴玠摆手道。
岳飞笑了笑,看了下大树的影子,低声道:“他出去有三个多时辰了,你不担心?”
吴玠轻描淡写道:“当兵打仗本就有风险,担心有什么用。老弟你慢慢就习惯了。”
“我确实还没习惯。”岳飞苦笑道,“所以恨不得每件事都自己去做,觉得比在后头担心别人能不能做好强。”
“我们带的这些兵,若是能在此役后活下来,都会成长一大截。”吴玠摸摸眉毛,又说了句,“我们如果能活下来,也是一样。”
这时瞭望塔上汤怀叫道:“吴璘回来了!他身边还有别人!”
“居然是郦琼……”吴玠跑上瞭望塔看了一眼,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