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哈布伦靠在骡车上,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女人。这些女人虽然骨瘦如柴精神萎靡,但毕竟是女人。若非能有尝这甜头,他可不愿出这趟苦差。
这一路只有三个女真人,其他都是契丹和汉人士兵。三个女真分坐在三架牛车上,其他人徒步向前。最碍眼的最后一架骡车的车尾锁着一个半大少年,手和脚都戴着锁链,走在山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时因为地上泥泞而滑到,就会被牛车上的绳索拖上几十步,然后才被慢悠悠地拽起继续走。
少年嘴唇裂开血泡,身上多处绽开的伤口,尤其以前胸那道半尺长的刀痕触目惊心,他憎恨地看着前方,目光落在敌人的长枪上。在队伍最后头,还有四个成年男子,同样一身镣铐,但他们并没有少年的待遇,所以走的还算稳健。
队伍慢慢转过山弯,在翻过一个山头,就能到目的地了。
“暗无天日……这贼老天,干嘛不直接杀了我?”看着逐渐黑暗的山路,少年心里嘟囔道。
车子慢慢转弯,少年目光扫过四周,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异常,这是……
嘭!屁股又被人踹了一脚,那番子冷笑道:“好好走路。”
少年瞪了对方一眼,但对方毫不在意的又抽了他一鞭子。少年愤怒地举起镣铐扫向对方,但因动作迟缓,被轻松让过,车上的绳索拖得他踉踉跄跄。
“不知死活。”对方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鞭子。
少年冷着脸硬挨一下,劈手躲下鞭子。
那番子大怒,拔出弯刀就砍。少年忽然一翻手,敏捷地让过攻击,铁链挂在刀锋上顺势夺下砍刀。对方一怔,刀锋就翻转过砍在脖子上,鲜血顺着番子的脖子淌下。少年一刀砍断绳索,把对方的尸体踹倒。
骡车停了下来,周围五六个番子朝少年围拢。少年手脚仍有锁链,嘴角却挂起冷笑。
番子似乎知道他的厉害,有三个人同时上前刺出长枪。少年一步向后让过两杆长枪,一刀搭着锁链旋动而出,夺过一柄长枪。他手里有枪之后,眼中的神采顿时绽放开来。那些番子呼喝着上前进攻,却被长枪放翻两个。
少年长枪一顿,扎在脚踝的锁链上,锁链应声而开。
队伍被迫停下,前后的金兵见此变故都冲了过来。十个番子围成一个圈,哈布伦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出凶恶的怒吼。少年慢慢摆下枪势,但身上原有的伤口全都崩裂,疼得他眼前发黑。
金兵们也发现了这一变化,立即一起抢攻!
突然一支羽箭贯穿了最前头番子的后颈,鲜血洒了少年一身。
管云端着大弓笑嘻嘻冲出树林,阴沉的山林里同时有数条黑影掠下。岳飞他们原本准备伏击,没想到发生了一幕,使行动变得简单。
但那少年并没有什么感谢的意思,而是莫名的继续盯着宋军。
管云试图上去解开他的锁链,却被长枪一扫险些中招。
那少年持着长枪,慢慢舞动毫不放松,显然把岳飞他们也当成了金兵。
“我们是宋军!不是金兵”管云大叫。
少年充耳不闻,舞长枪冲向迟永管云。
岳飞他们已将哈布伦为首的,二十个敌兵全都放倒,见他莫名其妙的冲来,无不皱起眉头。
迟永和管云不想伤他,被攻得手忙脚乱。
岳飞一枪斜刺,少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长枪脱手而飞。但少年翻身爬起后,竟然仍向岳飞挥拳。岳飞摁下对方拳头,一把将少年按倒。
“你安全了。他们会血债血偿。”岳飞沉声道,“一定血债血偿!”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岳飞,挪向茫茫的天空,忽然嚎啕大哭。
岳飞使个眼色,迟永过来将少年照顾起来。
“他好像是太行山义军梁兴的部下,被俘有二十多天了。”一个女子轻声道。
“你知道他叫什么?”岳飞问。
“好像是叫张宪。”女子笑道。
岳飞见这女子身段婀娜,容貌秀丽,气度不凡,认真道:“敢问,小姐姓名。”
“我叫赵安柔。”女子小声咳嗽了两下道。
岳飞扬起浓眉看着对方,此女原本华贵的衣裳有多处破损,但依然透着一种尊贵之气,他重新恭敬抱拳见礼。
这次行动救的十八个女子,其中有五人很虚弱。另有五个男子,据为首叫陈锋的介绍,他们是太行山忠义保社梁小哥的部下,一个月前在金兵围剿时被俘。忠义保社遍布太行各个山头人数过千,他们也不确定梁兴在哪个山头。
一下多了那么多人,岳飞必须对军粮更加上心,另外一点就是这十八个女人又该怎么安排?部队按规矩不能带女人,但总不能让她们在山上自生自灭。这些女子多来自汴梁,这些日子可谓是吃尽了人世间的苦。
金兵哈布伦交代说,白虎崖、老龙岭和九分岩三地的金营各有千秋,九分岩地势最险,白虎崖金兵数量最多。而老龙岭由黑龙大王坐镇,是最活跃的一个营寨。三个营寨的兵力各有一千五百人以上,各大金营都有主粮仓。平日在山间押送粮食的队伍有两三百人不等,普通山贼根本不敢打金营军粮的主意。
哈布伦属于老龙岭,目的地是九分岩。他能说的就是这些,至于运送粮草的线路,不是他这种小兵能知道的。
“你来中原很久了吧?”岳飞问。
“久到我汉话都说的很溜了。”哈布伦苦笑道。
“到过哪些城?”岳飞问。
“洛阳、太原、寿阳、武德……”哈布伦慢慢道,“中原那么大,有些地方的名字我也不记得。”
岳飞冷笑道:“杀了。”
徐庆上去一刀捅入对方心口。岳飞望向边上那些个俘虏,王贵等人同时出手。
“你二人怎么看?我们是该劫粮,还是挑一个金营抢粮仓。”岳飞问姚政和薛鹤。
薛鹤道:“金兵三大寨的主仓有重兵把守,我们只有这点人,不好打。较好的做法是劫粮。”
姚政道:“对方说平日运送粮草的兵力大约三五百人,如果真只有三百人,我们或许可以试试。但抢粮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如何运回来。还不能太靠近我们的营地行动,所以抢粮的地点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
岳飞道:“我们军粮还能支持多久?”
姚政苦笑道:“其实已快吃完了,主要靠马肉干撑着。这次几架骡车,算是有供了点骡子肉。但……我们人也多了啊。”
薛鹤笑道:“这些女人虽然吃的不多,但毕竟还是要吃的……另外大哥,我说一句,弟兄们好久没碰女人了。让她们留下又不许碰,是会出事的。”
“这我也明白,但还是不能碰。”岳飞叹了口气,“容我慢慢想办法。”
王贵从外走来道:“大哥,陈锋问能否许他们离开。他们想去北面找梁小哥。”
岳飞点头道:“他们可以走,但那个小张宪的伤不轻,年纪也小。最好能留下。”
王贵道:“小张宪会留下。他们好像关系不太好。他们说那小子是山贼,不是忠义保社的人。”
薛鹤道:“忠义保社在太行的口碑似乎不错,那些猎户们提起梁小哥都竖大拇指。”
“忠义保社也是山贼,同样要靠打家劫舍为生,人再好又能如何?”王贵摇头道。
薛鹤道:“据说他们不靠打劫为生,和我们有点像专杀金狗。但他们比我们好的地方是,有几座山寨定居,开荒种地自给自足。”
岳飞笑了笑道:“让陈锋走吧,分给他们两天的干粮。若是有机会,我想结识那梁小哥。”
王贵心疼的一皱眉,但还是去照办了。
岳飞叮嘱道:“他们毕竟是百姓,不是当兵的。”
迟永给管云和张宪送去吃的,张宪昏睡了一日还没有醒,管云慢悠悠地把对方口粮也吃了几口。迟永狠狠给了他两巴掌。
“这是军粮啊哥哥,凭什么给他?”管云瞪眼道。
“打仗是为了什么?”迟永怒道,“难道不是为了这些百姓?”
“可是……我们自己也吃不饱。哥哥还不让下山去找百姓要。”管云道,“我们难道自己变戏法吗?”
“少发牢骚,不想当兵就滚下山。”迟永又给了小子一拳,“要在岳飞大哥手下当兵,就必须守规矩。”
“可是……他不醒,这摆在这里不浪费吗?”管云嘟囔道。
啊!他又挨了一拳。
夜深,士兵们发出的低沉鼾声,远近的山林静悄悄的。
岳飞带着姚政巡视营地,看到沉睡的张宪,低头认真检查了一下。
“没有致命伤,这小子壮得像匹野狼。”姚政小声道。
岳飞点了点头,将一条薄军被盖在少年身上,看到张宪让他不禁想起高宠,那小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
“若把他收下来,定能成为一个猛将!”姚政笑道。
岳飞却道:“有武艺,不代表就有勇气。杀过人,也未必明白为何而战。他还是个孩子。”
当他们离去,张宪默默睁开眼睛,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这里是宋军的军营?他下意识摸索周围,一层并不厚实的干草,并没有武器在身边,也没有被捆绑。他试图翻个身,伤口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疼。
那个人……和从前见过的军官不太一样,张宪想着透过树丛望向夜空,闪亮的星辰一片片连向远方。
啃完一整条羊腿后,黑龙大王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由衷赞道:“地道的家乡味道。”
“我托大狼主从北面带来的,中原的羊腿太瘦,吃不出这种肥肥的口感。”黑风满意的用袖子擦了擦油嘴,与黑龙相比,他长得文秀得多,一样粗鲁的动作由他做出,居然多了一种别样气质。
“真是大实话,羊腿必须够肥。”黑龙大口喝酒,手边堆了二十多个酒碗。
“你到底为何来此?”黑风笑道,“别是为了我这里的女人,你那边女人比我多。羊腿嘛,你若是想要,让小的来取便是。”
黑龙道:“最近我抓到了一些汉人,属于那个姓梁的山贼,什么忠义保社。”
“就是几日前逃走的那几个?”黑风笑道,“你上次送的人被半路劫走,至今没有下落。我其实不在乎男人,只想要那些女人。那个赵宋的公主,我想尝尝味道。”
黑龙道:“你说对了,就是那几个。但女人并未寻回。”
“所以呢?”黑风问。
“你知道,河北西路招抚司的王彦在白鹿山广招山贼,如今又聚集了两千多人,而且每天队伍都在壮大,要攻山清剿并不容易。”黑龙把一只酒碗摔碎,笑道:“但我们有了紫严山恶魔的消息。”
黑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一拍拳头道:“细细讲来。”
白虎崖五里坡的山神庙,是岳飞他们的营寨。自从有女人加入这里,队伍就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破烂的军服有人缝补了,粗糙的军粮变得细致了。上至军官,下到小兵,都有意无意的朝女营靠。汤怀拿出珍藏的画纸,给赵家小姐画了多张画像。王贵则在早上出操时,把女营的大门变成了每日必经之路。
能进入女营的只有管云,他是岁数最小的兵,所以一些事只能派他去做。管云对那些女子同样充满好奇,尤其是原本破乱不堪的营地,在短短一日间就被女人们布置的精致整齐,简直想变戏法一样。女人们有时会向他问起营中之事,管云也是知无不言,说营里最能打的是统制,曾在东京枢密院枪挑小梁王;脾气最大的是蛮牛徐庆,一言不合就打人;最狡猾的是胖狐姚政和铁嘴薛鹤,最沉稳的是汤怀,而且画得一手好画,最风流的是王贵等等。
半个月里,岳飞下山劫过一次金兵粮队,夺得一些口粮。金兵对粮队的看管,不如想象的那么严,也并不是固定有三百人的队伍。不过是打着三百人的旗帜,实际就是一百多人押送。
那次劫粮,给了他们弟兄信心,但之后金兵似乎警觉到了什么,再也没有军粮出现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