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信上约定的日子,怕赶不及了。”梁兴又道。
“急行军,还能赶上。”张宪看出对方的犹豫,但并明白向来办事果决的梁兴在犹豫什么。
梁兴将书信转给马扩,慢慢道:“我手下有多少人,宪哥儿你是知道的,这位军爷想必也清楚。”
姚政抱拳微笑道:“我家岳统制对梁大哥早有耳闻,心怀结交之心。但本次合作,乃宪哥儿的极力推荐。说梁大哥义薄云天,有了杀金狗的好机会绝不会放过。所以我家统制大人,才让我和张宪跑这么一趟。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梁大哥若有苦衷不妨明说。”
梁兴看了看马扩的脸色,将书信收好道:“明日,我们忠义保社会去太行东麓,加入信王的阵营。信王目前正在东面和金兵作战,同样是十万火急。而我一早已答应了马先生,所以收到岳统制的书信,让我好生为难。”
“他娘的你为难什么?”张用忽然怒道,“我不知那个狗屁信王在东面和谁作战,但你有多少人我是知道的,七百多忠义保社的家丁。加上外面跟你混的五个山寨的狗腿。一起有两千左右。你分五百人给宪哥儿,难道会死?”
“你……”梁兴瞪大眼睛,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瞎嚷嚷什么?张用,你不愿意和我去投信王,大可一走了之。我们死都不会加入你和曹成的大成盟。”
“大成盟怎么了?我们做山贼做得坦荡。比你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信王强百倍!”曹成扫了眼张宪,高声道,“宪哥儿,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梁兴不给你人,我张用可以给。”
张宪犹豫地看了姚政一眼,姚胖子拍着肚子,慢慢道:“我说的话,尽为机密,事关重大。你们知道后不想参与,我不怪你们。但若泄露给金人……”
“天诛地灭。”曹成抱拳道。
“你发誓有人信吗?”张用没好气道,“但你若肯出人马,那我先替岳大哥谢过。”
“岳大哥?”曹成问,“看不出来啊,老张。你也结交官军?”
“滚蛋,什么结交官军,老子就是官军出身,你不知道吗?”张用笑道,“老子出身相州汤阴,在金兵南下打太原时,投身平定军的广锐营。”
“广锐营虽非精锐,但也是正牌官军,不知老张你属于哪一营?”曹成问。
“踏白队出身。如今的岳统制,岳飞大哥当时是踏白队的队长。”张用眼中射出缅怀之色,“我跟在岳大哥身边,那真是九死一生。我们五十多人去太原,最后回来的只有四五人。当时,我只当岳飞大哥阵亡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如此,我即便为期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岳飞……”曹成看了眼杨再兴,微笑道,“此人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与你是旧识。”
“他是我大哥,大哥有难,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张用道,“来来,我也不知书信的内容。梁老大,你就说吧。”
梁兴慢慢道:“岳统制想攻老龙岭的粮仓,需要我们派人骚扰另外几座金营,若是有余力还要在要道支援。我算来至少要八百人。时间是在九日后,但从这里出发去老龙岭至少要十二天的路程。你们过来的时候,日夜兼程怕也至少用了那么多天吧?人一多走的会更慢些,所以我认为已经赶不及战役。岳统制若是善于用兵,当不至于兵行险着。我回书一封,宪哥儿,你带着连夜返回,告知岳统制相约再会。”
张宪道:“岳飞统制,与常人不同。他坚信能做到的事,有千难万阻也会去做。来之前,他已告知在下,若我到时未归,也会实施攻击。”
梁兴目光收缩,沉吟片刻,仍旧摇头道:“那他就不值得我合作。”
“岳飞统制曾参与北伐大辽,也曾转战太原寿阳。本次河西招抚司西渡,是他一战攻下新乡城。岳飞统制乃久战宿将,一身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张宪高声陈述岳飞的战绩。
“好了。不用多言。”张用冷笑起身道,“梁兴,我带张宪姚政进来,也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我知道梁大哥你不愿意冒险,尤其是在你心里有比杀金狗更大的事要做。你不出人手,我出。告辞!”他一手拉一个,就要带张宪和姚政离开。
“等等!老张,梁当家不派人,我派啊!我们大成盟是一家人!”曹成笑道。杨再兴上前一步,把张用他们挡住。
“人也不是越多越好。人太多就走不快,这点梁大哥说的是对的。”姚政上前一步,丝毫不惧杨再兴。“若是曹大当家要出人,我要杨杀神。”
“你要我?”杨再兴一把攥住姚政领口,将胖子提了起来。
“一言不合就打架。说你什么好?”姚政面不改色,微笑道。
曹成拍了拍杨再兴的肩膀,杨再兴将胖子放了下来。
姚政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半转身看着众人道:“其实有一家算一家,我只要你们身手最好的精锐。凑出五百人就够了。你们几个大哥,不是一直希望将太行山的山贼整合一体吗?何不借此机会先试试?”
张宪吃惊地看着姚政,这一刻他才明白,在岳家军为何说到姚胖子会说他狡猾如狐,也终于明白为何岳飞要姚政和自己一起来。
梁兴、曹成、马扩面面相觑,张用则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老龙岭的粮仓守将呼必达提了几日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七日前,有一支送粮队在九分寨附近遇到劫匪,一百三十名金军损失不小,但好在军粮没有太大损失。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一直担心上头会重责自己,另外他更担心,其他粮队是否还会受到攻击。但好在那么多日过去,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明日就是皇上寿诞,让伙房加菜备酒,今夜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呼必达吩咐下去。
“苦力们也加吗?”部将贺布朗问。
“苦力不是人,不用管他们。”呼必达看着远空的浮云,心里想着老家的风景。
汤怀抬头扫视着粮仓空地上的瞭望塔,以及远端的悬崖,认认真真咬了口馒头。据说明日是金主的寿诞,所以给每个苦力加了个馒头。不知岳大哥是否知道这事,还是无意为之?老龙仓建在峭壁边上,将白龙洞和虬龙洞打通,拓展成既可屯兵,又可存粮的营寨,供给着整个老龙岭的军粮。此地背靠大山,两面是悬崖,其中一面山势略缓,越过荆棘地就是长蛇谷,金兵在这一面布置了不少陷坑。整个粮仓只有一个大门通向平坦的山路。
中间空地广场上,有两座瞭望塔,大门围墙边还有两座箭塔,在悬崖上方每半个时辰就有军士巡逻,可谓是戒备森严。
高宠和张显默默坐到他身边,二人把馒头坑得津津有味,好久没有吃到馒头了。
不多时一身金兵服饰的王贵也走了过来。四人于七日前那次劫粮后混入金营,王贵因为会流利的女真话,所以扮成了金兵。在九分寨的几天,他们寝食难安,要知道一旦作为苦力被留在了九分寨,那老龙仓之役将不得不推后。好在他们于两日前,又被调回了老龙仓,这让所有人都定下心来。
远处山崖边,几个金兵喝多了撒尿撒的兴高采烈,这边的苦力也没什么人管。王贵对三人大声呼和了两句,众人一齐走到角落。
“昨晚郑雷潜进来过。还有一个时辰,大哥会从山壁上下来。我们的目的,焚毁粮仓,然后从崖下走。崖下是长蛇谷,金兵见我们跳崖,会堵住长蛇谷的两个口。大哥说了,黑龙大王的主力在东面,他们会从东杀入。而我们的埋伏在西面接近谷口的地方。”王贵道,“现今就是两件事不确定。第一,我们能否全员从进入长蛇谷。第二,黑龙会不会亲自带队进入长蛇谷。”
“要我说,大哥根本不用来,我们四个就能在此放一把大火。”高宠轻声道,“大哥带着其他弟兄下来,这是徒增损失。”
汤怀道,“大哥说了,必须有足够大的诱饵,黑龙才会上钩。所以他必须以紫严山恶魔的身份引他出来。而如果真就我们四个人,你说金兵会出动多少人来追我们?必须要做出我们至少来了几十人的样子。”
“反正太复杂的战法我不懂。跟着你们就是。”高宠挠头道。
“重复一遍金兵情况,粮仓的守军大约四百三十多人,但其实多数都是老弱残兵,他们仗着地势,没有把精锐摆在这儿。今日又是大酒的日子,几乎人人都喝得大了,所以要得手不难。”王贵面朝着外头,淡定说道:“接下来,我布置今夜战术。亥时,点火。高宠、张显、我,三人进入粮仓。我会带来火种和兵器,粮仓不缺易燃之物。瞭望塔在晚上只有一个哨兵,火光起时汤怀用火箭点亮瞭望塔。大哥会带着蛮牛他们从天而降。确认粮仓焚烧后,将瞭望塔和箭楼焚毁。高宠负责对付有威胁的金人,他们喝酒的时候手边武器不多,以你的身手不成问题,但不可恋战。然后,我们不论是否前后两拨人能否会合,都向北面的山崖走,山崖半当中有几棵大松树,虽然树冠很大,但大家还是要看清了跳。郑雷会等在坡下,指引我们撤退的路线。”
众人点头确认,王贵慢慢晃了出去,居然还哼着女真的小调。
汤怀和高宠住在同一个大棚,汤怀闭目养神,高宠则默然看着夜空的云层。每当做战之前,高宠眼前都会闪过檀羽泽的刀锋,那是他走江湖以来,面对过的最恐怖的对手。岳飞当然也是高手,但自家人之间的战斗,绝非那种生死相搏能比。他三岁习剑,五岁练枪,十岁行走江湖,自负早晚将成为天下第一。谁知武功未成,天下已变。如何才能在行伍中提升武道?
高宠双手扬起,在墙上的影子仿佛两个绝世高手互相过招,清影浮动,武道何为?
负责打更的张显敲出了亥时的响动,四人迅速到粮仓外集合。
王贵将兵器包打开道:“金人的武器,凑合用吧。老汤,弓给你。箭省着用。”
他们各取兵器,迅速走向粮仓。这时候,大多数金兵还在喝酒,留守仓库的金兵只剩下两三人,王贵他们兵不血刃攻入仓库深处。
汤怀皱眉掂量着弓箭,女真弓箭的箭头比汉人弓箭要重不少,真正出手时或许会有偏差。他披上守仓金兵的皮甲,小心看着前面的广场,虽然几日来他无数次的在心里模拟这个场景,但大战将其的压力,仍旧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忽然一股焦灼的气味从库房传来,高宠举着火把,仿佛一条火龙从里头飞奔而出,后头跟着拼命也追不上他的王贵和张显。
瞭望塔上的金兵也感觉到了异动,聚集目力望向库房。他脸刚转过来,就被一箭洞穿!汤怀抬高弓臂,又一箭点燃了瞭望塔的塔顶。
有金兵听到动静,从就餐的营地跑出。高宠提着双刀,旋动身法,仿佛翩然起舞的蝴蝶在营前掠过。带着部下冲出来的贺布朗被一刀枭首,鲜血洒了一地。王贵和张显冷笑着,向屋内投去火把,金营一片哭喊声,但另一边的营房有金兵冲了出来。
那些金兵刚到广场,头顶上就有箭矢射到,那些箭矢从山崖那边过来,箭箭致命的精准。岳飞、徐庆、迟永、吉青挂着山藤从天而降!
“大宋天军到此!”徐庆和吉青大喊道,“金人速速投降!”
八个人迅速会合,但金兵毕竟有四百人之多,尽管岳飞他们击退第一批敌人,金兵仍源源不断从营地杀出后。
守将呼必达庆幸自己没有在大厅喝酒,一面命人去大营求援,另外一面组织人手布防。
“分散攻击,重创敌人,起势!”岳飞一声令下,八个人两个一组,再次分散出去。
呼必达不断招呼金兵杀敌,但岳飞这八个人过于强悍,已这里金兵的实力根本困不住。尤其是高宠,他如出匣猛虎,哪里金兵多就冲向哪里。他的双刀每旋动一次,就带起一片血雨。另一边的岳飞湛卢剑化成点点寒芒,同样所向披靡。
“紫严山恶魔……”呼必达看着神将般的岳飞那身白袍,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快去报告大王,紫严山恶魔在此!其他人退后,退后!”
金兵迅速向后移动,在他们作战时,营房的大火已蔓延开来。王贵远远看了岳飞一眼,岳飞对其摇了摇头。
众人继续攻击,然而正面和大军抗衡,吉青、张显、迟永相继受伤。
呼必达又道:“救火,救火!”但宋军人少尚能应对,大火却是无法遏制。
岳飞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粮仓,发出震天长啸,几人同时向山崖撤退。王贵、张显、徐庆、汤怀、吉青相继跃下悬崖,迟永脚下受了伤,高宠双刀雪亮,挡下十来支弓箭,奋力将大个子扛起。
“高宠,先走。”岳飞单人独剑站在最后方,冷眼扫视迫近的金兵。
呼必达带领军士压迫上来,高宠看也不看一眼,就跃下悬崖。
岳飞手抚漆黑的剑锋,于夜色中长啸向前跨出一步,原本蜂拥而来金兵,莫名胆寒竟然又朝后退去。岳飞淡然一笑,收剑跃下悬崖。
呼必达冲到崖边,却见岳飞半转身张弓搭箭,那一箭正中对方眉心……呼必达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就中箭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