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牢房外发霉的地面,一只老鼠正同样目光呆滞地看着他。苗刘为何要兵变,朕待他们不错啊。为什么要造反?就因为康履和王渊弄权?赵构沉着脸,摇头不在去想这个问题。
对着地上的饭菜,赵构一点胃口也没有,事实上他每天除了喝一点汤,什么都没有吃,一连已有五日。
有时候赵构会想到自己还在做皇子的日子,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一不争皇位,二不想权力,何其自由啊。他轻轻揉了揉眼睛,又想到自己这辈子最落魄和最风光的时候,在磁州被金兵追赶,遇到岳飞保护去到安阳大营。然后,在安阳成为大元帅,进而在二帝被掳走后,登基成为皇帝。
人生就是祸福相依,这一次又将如何?会不会有转机?赵构看着碗里的饭菜,端起来吞咽了几口,这次会不会有岳飞那样的人突然出现?他看着牢房的走道,说起来苗傅和刘正彦有好几日没见到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赵构摇了摇头,见不到那两个逆贼是好事,他们立了新君,正是千头万绪做大事的时候,一旦来见自己,那就是要向他动手啊。“不见的好,不见的好。”赵构喃喃自语道。
牢房外的那只老鼠没有走,反而靠近了几步,盯着他的饭菜。赵构笑了笑,认认真真把所有饭菜都吃了,一粒也没有剩下。这个皇帝做得真是艰难,若是当年什么都没发生,朕仍旧做个皇子该多好……赵构看了看天窗,心想外头为何如此安静?
忽然,铁门嘎吱吱响动,外头有脚步声和甲胄声传来。赵构一惊,霍然站起。借着灯光他望向来人,为首那些文臣武将人也看着他。不是那两个逆贼,这两人有些面熟。
那几个官员一同跪下道:“万岁受苦了。张浚、吕颐浩、刘光世、张俊、韩世忠,救驾来迟,请万岁恕罪。臣等入城平定逆贼,苗刘二贼仓皇逃走,请陛下回宫。”
赵构惊得不知说什么好,难不成是做梦吗?
刘光世将备好的大氅给皇帝披上,赵构身子微微一晃,韩世忠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赵构慢慢回过神道:“二贼真的逃了?逆贼可恨,韩世忠替朕剿灭之。”
韩世忠躬身领命大步离开。赵构这时已恢复了九五之尊的气象,对众人微微一颌首,即步出牢房。走道上的老鼠早已不见踪影。
“这个,好像是时候南向勤王了啊。”杜充一面看着兵变军报,一手拍着金兵南下的军报,发了会儿呆道。
都统制陈淬皱眉道:“这时候去,怕是仗都打完了吧。属下以为,苗刘二人不堪大用,手下兵也不多。杭州附近的将领定能勤王成功。留守大人安心在开封听信即可,毕竟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金兵。”
“不,大宋最重要的是官家,为了保护官家我们必须南下尽一份力!”杜充思索道,“岳飞回来了吗?”
“他剿灭了王善,并且两度击败张用,今晨刚返回开封。”陈淬笑道,“论起打仗,这家伙真是天将下凡。但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为何?”杜充问。
陈淬苦笑道:“他打的太猛,部分贼兵被他逼得向北逃亡投了金兵。”
杜充笑道:“原来如此,我已替他求了武德大夫,英州刺史的官位,想来会让他略有安慰。”
“大人若要撤出开封,岳飞一定不会同意的。你不怕他做出当年太行山的事?”陈淬问。
杜充捻着胡须,反问道:“你觉得我像王彦吗?”
陈淬抱拳道:“属下知错。”
杜充笑道:“咱们是做大事的,会容不下岳飞吗?何况向南退守,我也是为了抗击金兵。如今我们死守开封,而圣上在杭州,难道不是将朝廷的兵力分散了吗?朝廷的兵力本就不多,兵合则强分则弱,难道你们不明白吗?”
陈淬听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能躬身把头低得更低。
岳飞听说杜充想要率军撤离开封,他先以为是流言,但很快发现军需处和其他各营都接到了命令,唯有自己这边没有。于是起身去留守司求见杜充,但杜充不见。如此一连数日,他被各种理由挡在衙门外。
岳飞的怒火被慢慢点燃,这一日大早当他又要去留守司的时候,杜充却主动召见了他。
两人再次单独在书房见面,杜充认真和岳飞说起,准备率军向南去杭州勤王的事。
岳飞正色道:“我军扼守开封,为中原要害之地。社稷宗庙在此,帝陵在河南,这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留守麾下兵精粮足,开封一线壁垒森严。如果你也不守这里,别人还能怎么样?一旦撤军开封,他日若想重新收复此地,即便牺牲十万将士也未必能卷土重来。望留守大人三思。”
杜充笑了笑,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但官家陷入危局,我们做臣子的要尽本分。”
“待我们到了杭州,怕是大局已定。”岳飞道。
“我也知道张浚、刘广世能够扈从圣驾。但我们到杭州之后,日后万岁的安危就更有保障了。”杜充认认真真道,“不能再让苗刘二贼的事重演。”他见岳飞沉默不语,稍许挺高了一些声音道:“我意已决,岳飞,你必须和我一起南下。切莫犯错,误了你忠义之名。”
岳飞浓眉紧锁走出书房,外头陈淬正等着他。
“你会怎么做?”陈淬问。尽管他官职高于岳飞,但从没摆过上官的架子。
“他是疯了,还是真糊涂?”岳飞反问。
陈淬看着书房,轻声道:“他只是会当官。”
“此话怎讲?”岳飞问。
陈淬笑而不答,再次问道“你会怎么做?”
岳飞道:“我必须一起南下。留在开封,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这一走……开封的父老乡亲该怎么办?”
陈淬轻轻叹了口气,“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这乱世还长的很啊。”
岳飞抱拳一礼,大步离开留守司。陈淬看着对方背影,轻声道:“他算是经过磨砺成熟了吗?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兵南征大营。
完颜宗弼翻看着各地军报,扬眉道:“赵构身边发生兵变?”
哈迷蚩道:“消息已被证实。兵变领头的叫苗傅和刘正彦,是他的御营扈从统制。他们立三岁小儿赵旉为帝,由孟太后垂帘听政。”
“孟太后是谁?”完颜宗弼问。
“我也搞不清楚,但应该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哈迷蚩笑道,“这些人恐怕还不如赵构能稳得住局面。就不知杭州附近那些将领的态度。”
完颜宗弼道:“我们大张旗鼓的来抓赵构,若还没遇到我们他就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世事难料。我们原也没想到南下会如此顺利。”哈迷蚩笑道。
这时,外头有人送上紧急军报。哈迷蚩看了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恭敬的将军报递给宗弼。
完颜宗弼看后怔了怔,笑道:“那杜充决黄河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蠢得离谱,如今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手握重兵却放弃开封?”
“书上常说,逐鹿中原。恭喜狼主,中原已在狼主手中。”哈迷蚩一躬到底道。
完颜宗弼露出思索之色,低声道:“如此时,宋廷的新皇帝请降,我们接受吗?”
哈迷蚩道:“陛下不喜欢赵宋,因此赵宋的皇帝必须死。”
完颜宗弼笑道:“说的也是,南下之前皇帝钦定的策略不能变。”
哈迷蚩道:“但如今局面已然不同,或许可等杭州的变故尘埃落定后,报与陛下。”
“很好。”完颜宗弼又看了遍杜充撤离开封的军报,搓了搓手走出营帐,看着迎风招展的军旗,轻声道,“不费一兵一卒再次拿下汴梁,也是一件寂寞的事啊。”
哈迷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同样思绪翻腾,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完颜宗弼忽然转身道:“时不我待,准备渡江。”
岳云看着空荡荡的东京留守司,一阵阵的发晕。留守司衙门果然如外头说的都走空了?亏了我们千里迢迢走了那么多路。
后头岳翻拉着板车,姚氏抱着岳雷和安娘坐在车上,姚氏深深叹了口气。
岳云道:“奶奶不难过。我们在城外就听说东京留守司的兵马南下了,这不是不死心才来看看嘛。见不着他们是意料中的事。”
姚氏强颜欢笑道:“奶奶不难受,只是苦了你们。小小年纪千里寻父。这一路上,贼又多,兵又多,吃不饱,穿不暖。若我们继续南下……真不知还有多少苦。”
“但大军放弃了汴梁,我们就更不能留在这里了。”岳翻轻声说,“金兵随时会来。”
姚氏道:“是啊。安娘,你怎么样?”
安娘年方十岁,一路颠簸快到汴梁前就病倒了。
“孩儿没事。”安娘小声道,“只要能找到爹爹,什么苦也不怕。”
“好,那我们在附近歇息一晚,就南下!”姚氏摸着孩子的头,冲着岳云道,“岳翻你想办法给安娘抓药。岳云,你可多打听你父的消息。他在外打仗那么久,从小兵打到统制,一定留下许多传说。”
岳云笑道:“好的,奶奶!”
一路之上,岳云的确听到许多关于岳飞的传说,大战新乡,喋血太行,八百破十万大战南薰门。让原本对父亲有些怨念的他,心中生出无比神往。尽管在他的记忆里,连岳飞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了。
姚氏笑了笑,只有让这孩子多听听父亲的故事,才能化解幼小心灵里那一点点委屈和痛苦。岳飞在外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误解他。人在乱世,没有国哪有家?
岳飞跟着杜充南下,很快就明白了陈淬的话,杜充果然会当官。他们南下才几天,就得到赵构重新复位的消息。下面的军官皆以为私自放弃开封,会被皇帝治罪。没想到赵构对杜充“勤王”之举大加赞赏,连续几次对其加官进爵。杜充一到建康就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兼江淮宣抚使,被委以保卫建康的重任。刘广世、张俊、韩世忠等将领的兵马也归他节制。除此之外,赵构还让张浚去四川,出任川陕宣抚处置使。然后他就离开才住了几个月的建康,又回到杭州去了。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徐庆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弄蒙了。
汤怀冷笑道:“人家会做官。就那么简单。”
“大哥有他一半官运就好了。”王贵叹了口气。
“管云在。”管云远远答应了声。
王贵扬起眉毛,没好气道:“没你事儿。”
管云莫名其妙的转身,继续跟着高宠、张宪练武。
高宠道:“这几日怎么没见到赵先生?”
管云道:“前几日,有消息说在镇江发现了相州汤阴的家人,因为我们这儿许多人的家属都出身相州,那边可能不止涉及统制一家。所以先生带着吉青和张保去找了。”
“这兵荒马乱的,怎么个找法?”高宠皱眉道。
“虽然时局艰难,但赵先生觉得这不是小事。”管云挠头道,“走之前赵先生说,我们到建康之后,主要是打仗的事,统制能应付得了。”
张宪笑道:“说的也是,咱们大哥别的事儿或许要问先生意见,唯独打仗不需靠他。”
高宠招了招手,让二人合力攻他。张宪和管云各举兵器上前,打到三十多招忽然中军响起鼓声,高宠骤然发力将二人击倒。
“有进步嘛。张太尉。”高宠侧头看了看,嘟囔了一句。
“您多提携,高太尉。”张宪笑着回了一句,收拾甲胄跑向中军大营。
自从到了建康,周围到处都是大官,这些青年军官就拿太尉的头衔开玩笑,一时间整个兵营人人都是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