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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顾公子被妖迷恋,病已深沉,惟存一息。今由家人们扛抬移进上房安睡,夫人见他挺卧在床,目定神枯,精气将绝,止不住两泪交流。正当独自伤心时,忽见总管顾能进来,问道:“你在书房陪着仙人,进来做甚?”顾能道:“老奴陪仙人用过点膳参汤,请他养息,略睡片时。他说公子病已危笃,寻常药物,却难见效,故而付我灵丹一服,煎汤吃下,便可还原。”夫人道:“竟有这等事?吃下如果即可还原,他真是当世神仙了。仙丹取与我看。”顾能双手呈上。夫人便叫总管出去,端正早膳,格外丰盛,款待仙人。总管应命退出。夫人把仙丹一看,青翠碧绿,颜色鲜妍。虽前番煎过一次,被风吹干,尚未变色。当下放入参罐中,在风炉上一煎。水还未滚,香气已透,闻了可以却病延年,满房中都觉得精神爽健。原来此香非比等闲,就是娘娘九死一生,向昆仑盗来的灵芝仙草,救得许仙还阳,今番是煎第二次了,顾公子也亏他救活了性命。仙丹煎好后,倒在碗内,依然青翠可爱,拣两个精明灵巧的丫头,过来服侍,夫人亲手执碗,立在床前,叫春梅、秋桂,一个里床,一个外床,两边扶助,然后对公子一看,眼泪扑簌簌滴了下来。见他嘴唇枯黑,人中也吊了,眼睛上已起了白翳,定着不动,口中一些津液全无,怎好下药?略想一想,就拿了一只调羹,超了一些药汤,在他唇舌牙齿上润了一润。果然仙丹与他种煎药不同,一进嘴唇,满口活动,一下咽喉,周身转运,上至泥丸宫,下至涌泉穴,没有一处不到,实在十分灵验。一碗吃完,就此安睡,把满身毒气消尽,自然血脉调和精神回复了。睡了一回,慢慢的身体转侧,骨节轻松,翻身向外,微睁两眼,开口叫声母亲。夫人便说“我儿好了”,Y头也都说:“大爷醒了,大爷醒了。”公子便道:“娘呀!不知那位先生看治我的,吃了此药,好似仙

丹。”夫人道:“幸得为娘虔心拜佛,大士临凡,指示到姑苏聘请仙人,才能够降妖治病,保全我儿的性命呢。”公子道:“如今仙人谅还未去,可能留他在此盘桓几天?”夫人道:“且待我去说就是了。”公子问:“仙丹可还有么?”夫人说:“只有一服,你若要吃,连这药渣也吃了罢。”公子便叫拿来。夫人将芝草分碎了十几块,放在他的嘴内,一块块咀嚼下去,香甜味美,不一回都已吃完,他又睡熟了。外面总管陪待仙人用过酒肴,又到里边问候。公子已经睡醒,连吃了三碗粥,精神也有了,不过身子瘦弱了一些。夫人十分欢喜,果然病已全愈。公子道:“孩儿追想前事,和阴司放还一般,渺渺茫茫,如在梦中,我此刻还觉心寒。”夫人道:“这是你年灾月晦,该有此事。”公子道:“今得恩人救我性命,待孩儿下床后,还要和他盘桓几时。”夫人道:“这事再作商量。但不知救命深恩,怎样的酬谢他才好?”公子道:“他能保全儿命,功劳不小,有关顾氏宗桃。莫说贵重珍宝都可相送,就是家产平分,也是不妨,悉听母亲作主便了。”

当下总管已在旁侧,见公子神气已复,也很快活,过来禀告道:“老奴陪许相公吃过了早饭,他说以后不须服药,只消把人参汤滋补,不久还原。老奴要留他多住几时,他说家下乏人,店中事务又忙,谁来照应?没有弟兄亲族,身在异乡客地,单留妻子一人,所以不能从命。”夫人道:“这也难怪他。既如此,不必勉强,但是怎样谢他呢?”总管道:“前番夫人出榜许过,付过一千,再找银五千两就是了。”夫人道:“我因公子感激情深,另外还要谢他呢!”说到这里,想了一想,又道:“有了,我家绫罗缎疋很多,拿来装满箱内,四箱男衣,四箱女衣,分春夏秋冬四季,每箱放银二百两,作为成衣之费;首饰珍珠,另藏匣内,帽巾鞋袜,别备筐笼。此外山珍海味,一切食品,装载满盘。足兑纹银五千两,打成五个大包,这是正项酬谢金。你今一并备好,和他同船送到家中,聊表我一片报德之意。你看如何?”总管道:“送这点东西,约值万金,也不为过。且待老奴出去,叫帐房开单照办便了。”

当时顾能向夫人领了钥匙,出外开了各库,一样一样的整备起来,照着礼单配齐,忙个不住,还要留许仙再住一夜。许仙却归心如箭,定要动身,连夜饭也不吃了。总管道:“既如此,不敢强留。今奉夫人之命,有一些薄礼,望祈笑纳。”便将礼单呈上。许仙见礼物基多,.辞不敢受。总管道:“许相公若不收受,那是嫌少了,反使夫人心中不安。”许仙听了,只得受了下来,连连称谢,说:“小可理当面谢夫人,叩辞回去,不知可使得么?”总管虽说不敢当,人内禀告夫人;夫人倒也心喜,本想看看这位仙人,立即出外相见。许仙因为这位皇封,是一品老夫人,所以行庭参见子侄礼。夫人甚是谦逊,先讲了许多感激话,又说“些微薄礼,实不足以酬报万一,且待小儿病体复原,自当登门叩谢。”许仙连称:“不敢!敬谢厚赐!受之有愧!今因家事无人照料,只得告辞了。”夫人也不勉强挽留,吩咐顾能将酒肴发下船去,你可相送前往。又说:“许相公慢请,恕老身不送了。”许仙却请夫人回步,然后同着总管退到外面,带了顾福、顾寿,从水墙门下船。见行囊礼物,完全发下。时已薄暮,就此解缆开船。舱中摆好酒席,总管陪着许仙饮酒,许仙放开怀抱,饮至更深,方才安睡。

天明船抵姑苏码头停泊,起身梳洗后,用过香茗点膳,岸上已热闹异常,来了许多脚夫,把行李铺陈箱笼礼物一齐搬运上岸。扛的扛、抬的抬,自有福、寿二僮押着。总管方请许仙离舟登陆,一同进城。不多片刻,到了专诸巷保和堂里。许仙陪着总管入内,看那一担一担的东西,尽行挑进内堂,照数点清无误。总管立即起身告辞,许仙要留他吃中饭,送给银子路费,总管却丝毫不受,便同福、寿二弟兄去了,回家覆命。不必细表。

单说许仙送客后,急忙进内来见妻房。娘娘早已迎出,两下见面,许仙就将那张礼物单,递给娘子观看。娘娘见礼物甚多,便道:“这是官人的时运到了。”许仙道:“实是叨娘子的恩惠呢。”夫妻对面坐定后,见小青送茶出来,叫应相公、娘娘,许仙问道:“娘子,小青几时来的?”娘娘道:“他还是昨天来的。”许仙道:“小青,你一向在那里存身呢?”娘娘道:“你快跪在相公面前,细细禀告一番。”小青应了一声“是”,就走到主人面前,双膝跪下,禀诉道:“婢子自从那日出门以后,举目无亲,失了依靠,一时心头气愤,欲寻短见,在胥门外官塘投水,却被客船上救起。坐船的主人,是杭州姓米的大乡绅,救我上船,幸得遇见我家胞叔,顺便带我到杭州,留住在家,暂且度日。虽蒙叔父十分爱惜,怎奈他晚娶的婶娘心肠恶狠,终朝打骂凌辱,可怜我遍体鳞伤。还亏叔父心中不忍,将我送到金阊来,向娘娘求情收养。昨天因为主人不在府中,娘娘还未恩准,暂留在此。”

这几句假话,捏得很像,许仙自然相信。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店中夥计们说些什么?”小青道:“我因自己没有脸面,所以同叔父从后墙门进来的。”许仙道:“你主母怎样说呢?”小青道:“用与不用,娘娘不肯做主,要等主人回来,方能定夺。”许仙就搭着架子说道:“哼,哼!现在你晓得别家饭是难吃的!莫说别家,说是亲叔父尚且如此!哼,哼!你动不动便要变脸,如今还求我怎么呢?”小青道:“只求收养,感恩非浅。”许仙道:“你将来还敢使性违命么?”小青道:“以后再也不敢了。”许仙听他讨了饶,方敢转向娘子恳情道:“你看小青这般央求,却也可怜,请看我的薄面,收用了罢。”娘娘道:“官人乃是一家之主,做妻的怎敢不遵。”许仙道:“说那里话来!丫头在内堂使唤,当然由娘子作主为是。小青你且起来,到主母面前谢了。”娘娘道:“你谢了相公就是了。”这一来,倒弄得小青没有主见,只好立在当中,叩谢相公娘娘收养之恩。

这一出戏,总算串演已毕。果然把许仙骗信了,并且迷字在心,更无一些疑虑,就是店中二夥闻知,也是不妨。从此夫妻和好,如鱼水一般的过度时光。把昆山得来的衣箱饰物,藏人绣房,其余食物留存厨下,备作羹汤。此时许仙在苏州,名气愈大,可称得运来福凑,名利双收了。

独有娘娘随着夫君朝欢暮乐,不知可能地久天长,心里却有些安放不下,所以他把袖里阴阳抡算,推测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但是书中也须交代几句:娘娘的阴阳,算那过去的事,无不全准,那怕年深月久,隔了多少时代,也能参透得出。若说未来之事,只有三分准,七分总觉得渺渺茫茫,直等到事体发作起来,方才完全了解。故而此刻娘娘推算未来,终未能彻底明白,只晓得将来必有祸殃,住在苏州断难长久,还要夫妻离别,拆散鸳鸯,却不知怎样发生变动,又叫人难察难详。难道此地的屋主人,将要回来了么?如若一朝回到苏地,怎得隐藏过去,倒不如日后迁往他乡,较为安稳。可见娘娘深谋远虑,早已把主意打定了,只等丈夫进来,再作计议。

正想时,许仙走进内房,喜孜孜的说道:“今日正逢七夕之期,特备几品佳肴,晚上与娘子饮酒,坐看牵牛织女双星,好不有兴。”娘娘应是。便请许仙坐下,方说道:“做妻的想起一事,有话与你商议。”许仙道:“倒要请教。”娘娘道:“我今蒙君宠爱,乐度良宵。况且店中生涯茂盛,家道富足,谁不钦敬着你?但恐好事必多磨折,乐极难免生悲——并非我多愁多虑,却也是持盈保泰的意思。”许仙问道:“不知娘子意见如何?”娘娘道:“我因为身离故乡,终非久计,今已侥幸得利,当思我家祖父基业,皆在浙江,岂可轻弃!自古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理宜预留地步为是,纵有事变,也可保得衣食无虞。所以我与你计议及此。”许仙连连称是,娘娘又道:“今店中已有积聚,顾家送来的谢仪银子,完全未动,这一种意外之财,你当觅人寄往杭州,修书一封,将银交付姑丈姑母,托他费心料理。在附近买一所房屋,要门前可以开店的,最为合宜;余多的银子存庄生息。料想他顾念亲情,一定依允的。如此安排地步,后来便可在杭州立定脚跟,安居乐业了。”这一番深谋远虑的话,不知许仙听与不听,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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