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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不仁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听得娘娘问及房租押价,便信口答道:“既是白奶奶要租房子,不用讲什么租价,竟自搬去就是了。”娘娘道:“虽承陈大伯恩待,只是租房总要交银立契,方好进宅。”员外道:“说那里话来!我和汉兄可比自己兄弟,若要了银子,日后对不起汉兄的。所以今日租契且慢写,竟自迁移过去。一切用项都归我一人开发,写在账上,等候汉兄回来,我和他面算便了。”娘娘道:“多承费心,又蒙照料,拙夫回来何以报德!”员外道:“不必客气。你将箱橱封锁后,连同各种家伙物件,开一篇细账,搬了过去,便好照账点还。此刻我且回去,唤些家人来扛抬物件,打扫房屋,须待今夜黄昏时候,方好接你进宅。”娘娘连声称谢,便留他在舟中用饭。员外道:“我要去了,办理正事要紧,改日叨扰罢。”说毕,告别而去。上岸归家,好似失魂落魄的样子。吩咐众家人分头办事,一面打扫新屋,一面购买东西,又雇工前去搬运什物,件件都由员外当心。指派停当,亲自到新宅里去,代为照料,在正面堂中供着神像,桌上摆着三牲福礼,红烛高烧,上挂对条字画,分外鲜明。凡有缺少的东西,都从家内取来,各事齐备,早到了黄昏时候。便命家人唤两乘轿子,到码头迎接主婢登岸。

不多片刻,已至五条街新宅门前,点着高灯火旺,放起百子高升,抬进兴隆吉糕,千年红、吉祥草、万年青、百眼筛,一切搬场应用之物,尽是员外预备下的,叫家人们从船上带来,讨个吉利的口彩。此时官轿直到中堂停下。娘娘出轿,灯烛辉煌,就在神佛前拈香叩首毕,回身拜谢陈员外。不仁走将过来,装着笑容说道:“不敢不敢!白奶奶,你休要放在心上,我和汉兄自己兄弟一样,谢些什么呢?内外事情,有我承值,没有工夫与奶奶闲谈,所以现在请奶奶竟到房中安歇去罢。待到明天,我当到府恭喜便了。”娘娘称谢不尽,告辞退入内房。四周看了一看,“难为他这般费心费力,可惜存着一腔邪念。怎知我立志报恩,丝毫不敢荒唐,有负金母之命。他若能及早回头,改邪归正,我应当补偿他今日的情谊;如果执迷不悟,管教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了。”正想间,小青进来。据说不仁在外料理,十分忙碌,开发各项银钱,又请乡邻吃酒,事毕方才回去,已是二更过后。一到来朝,陈不仁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前来道喜;并送许多礼

物,扛拾进去。娘娘即忙出来相见,小青把接取的礼单送呈,员外便上前恭喜道:“一些薄礼,望祈笑纳。”娘娘道:“昨承陈大伯如此厚情,今又慨赐隆仪,那是不敢收受的。陈大伯请上,受白氏拜谢。”员外也还了一礼。拜毕坐下,小青送过了茶,员外道:“些微礼物,休要见笑。如不赏脸收纳,真使我羞惭无地,难以容身了。”旁边小青插嘴道:“员外既是诚心而来,主母如若不受,反要见怪的。”娘娘听了,方将礼单仔细一看,见是:白米五担,稻柴三十担,细芽茶叶四斤,莲子四斤,南枣四斤,酱油九斤,栗炭四篓,笑道:“真正费尽了员外一片苦心,想得这般周到,体谅我初到此间,送给我家常日用的东西。确是异乡客地,有钱买不到的。我若不受,恐负尊意,这叫做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员外道:“说那里话来!倒是不客气的好。”娘娘道:“多谢大伯,只好待夫主回来,再行补谢的了。”两下闲谈了一回,不仁正想辞别,娘娘定要留他吃饭,员外却再

三推托。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在那主婢二人身上。此刻还难以下手,冷清清的等着吃饭,有甚趣味?倒不如回去的好,过一日再来罢,所以起身作别而去。这里娘娘早知其意,暗与小青计议。小青也知道不仁这两天热血搭心,很有意替我们开店,正好顺水推船,落得叫他帮忙呢!娘娘深以为是。准备了几句说话,向他开口,我且慢表。

再说不仁见了白氏以后,弄得意志昏迷,神魂颠倒,费尽心机财力,尚难匹配鸾凤。“虽已住了我的房屋,也只好白天一会,反令人牵肠挂肚,坐立不安。我今日且再去走走,或有机缘巧遇,也未可知。”所以他来到五条街,叩门而入。可巧娘娘坐在堂上,见面作了一揖,娘娘道:“陈大伯是一家人,何必这般拘礼!请坐了。”员外道:“不客气,白奶奶你也坐了!不知在这里做些甚么?”娘娘道:“我因为独坐无聊,做些女工针指,不过借此消闷罢了。”员外道:“白奶奶有甚纳闷,不妨对我一说。我可以替你排解呢!”娘娘听他一问,这个机会来了,便趁势说道:“不瞒陈大伯说,我夫虽要来到京江,却难预定日期。或者先已到此,叫他何处来寻找?想我主婢两人,都是女流之辈,怎能出外游行,在街坊上留心找访?因此我日夜思量,想得

一个寻夫的方法:门前依旧开张店铺。好在柜橱践秤,件件都有;药料饮片,样样俱全。只须将现成的招牌,挂将出去,添上‘苏州分此四字,聘请得力夥计二人,便可开店。但要仰仗大伯从中扶助,胜比四门分贴招纸,管教我夫得此消息,不久就回来了。如蒙允诺,我夫妻感德不忘。”

不仁一听此话,正中机谋:“我虽天天在此进出,难免旁人说短论长。他若开了店铺,我即借此存身,帮忙办事。到了晚上,交进银钱账目,乘机入内,便可成就这件好事了!”故而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直爽的答道:“好极好极!足见白奶奶的才情,想出这好法子来。就是招牌上,不添‘苏州分此’四字,尽管不妨,只要开了店,汉文兄自会来的了。况且货料物件,一切完全,即使药味稍缺,总要添补。我再发本银五百两,将来可以总算。至于店面装璜,不过费去几两银子,为数有限,就能完工。讲到聘用夥计,却有两个现成的,他们在中秋节边,也曾托过我荐生意,此时谅必还在家中。一个姓毛,一个姓窦,倒是大店里出身,很靠得住的。白奶奶请你放心,诸事交托我包办,决无差误。我此刻就回去差人唤木漆两匠,明朝动工。你道可好?”娘娘道:“有劳陈大伯费心,真叫我报答不尽了。”不仁道:“理当效劳!就此告别。”当下得意洋洋,以为进身有路,不难深入桃源。起身回到家里,差遣家人们唤木匠漆匠,从明天起收拾店面,不消两日,就可完工;又聘请毛窦二夥,先送脩金,作为定局;到店安排一切,择定初四日开张。果然生意热闹,与前番在苏州一样,毋烦重复细叙。只说不仁宛然是个家主,出人都归他一人掌握。到二更时候,入内交账,会见娘娘,从开店日起,天天如此。每夜交账进来就出去,倒也罢了,他总要七搭八搭,说长道短,有时讲得高兴,还夹着戏谑的话儿。虽不曾近身,已惹得娘娘讨厌极了。但不仁尚未谋得到手,总难称心满意,所以想定了一条妙计,指望拆散他的婚姻,成就自己的好事。那知娘娘晓得他的歹意,还望他及早回头,绝了痴念,以后自当报答前情,给他一些好处;如再执迷不悟,这是他自投罗网,怪不得我了。可见娘娘的用意,事事入情入理,恩怨分明,若不是陈不仁贪图**,决不肯下此辣手的。况且娘娘阴阳有准,算得夫主不久回来,若见他这种行为,一定要起疑心。因此这天晚上,备下了一席酒肴,请他在此吃了饭,好好用婉言劝他,将来夫主回家后,少要上门,免得瓜田李下,生出嫌疑事来。主意打定,故而黄昏时候,已把酒席端整好了。却巧不仁进来交账,叫声:“白奶奶,我来交账了。银子两包,计共十三两五钱;又七千七百三十文钱,锁在柜里,钥匙请收了。”娘娘道:“卖下银钱,大伯怎不收去,何须夜夜交账,这般的费心呢?”不仁道:“我代应的银子,等候汉兄回来总算。现在店中进出,理应交账为是。”娘娘道:“今晚我备下粗肴,略表谢意,款留大伯吃了夜膳回去。”不仁道:“既承美意,只得领情叨扰的了。”嘴里这般说,心想“我守候了多日,今朝才得报答前情,了我相思之愿。谅情白奶奶对坐相陪,而且酒席摆在外房,吃完后,同效于飞之乐,实在妙极!”怎么知道,他竟大缠错了!娘娘今夜请他吃酒,不过要劝劝不仁,日后夫主归家,务宜诸凡敛迹,恐防犯了嫌疑。这原是一片好心,不仁却做了缠夹二先生,岂非变着为好成仇了吗?

表过几句。再说娘娘唤小青摆酒过来,小青奉命,把酒席摆在堂前。不仁见杯箸只有一付,心中老大的不快活。白奶奶既不陪饮,酒席又不摆在外房,一定他变了卦,今夜又难如愿了!故意问道:“为什么白奶奶不来饮酒?”娘娘道:“我已吃过的了。大伯请坐,待我奉敬一杯。这些粗肴,随意用些,算不得酬谢的。”不仁忙道:“啊呀呀,不敢当!可惜好酒菜放在这里吃,觉得冷静些。”娘娘道:“我夫一去,音信杳然,家中只有主婢二人,益发冷静了,使我天天望眼欲穿。我算来开店已有旬日,为甚么不回家呢?”不仁正思用计,听得这话,便乘机说道:“我劝奶奶不必空自牵挂了。眼前汉兄正不肯回来呢!此中情由,本要早达,因为访得实信,已经迟了。”娘娘道:“如此请大伯快说!究竟他在什么地方呀?”不仁道:“汉兄并不到别地方去,早在扬州眠花宿柳,醉纸迷金,挥霍银钱,有如粪土,已把家中妻子抛在脑后。只怕汉兄回来,还要再隔两年哩!”娘娘假作听信的样子,叹息道:“再不想官人在外这般浪荡,叫我倚靠何人?我好苦呀!”眼泪好似断线珍珠般滴了下来。不仁道:“我原说讲不得的,痛哭起来了。但据我的意思,却也不妨,将来他把银子使完,总要回家的。只要你白奶奶放些手段出来,将他磨折磨折一番,自然他改过自新了。”娘娘道:“自古天字出头夫作主,做妻的怎好管束他呢?总是我命运不好,夫星不透,弄得这样的。”不仁点头赞叹道:“奶奶如此大贤大德,真真难得。不意我家院君,为了女色,总要管我,我也只好忍耐,不敢得罪他的。”娘娘不接他的嘴,却叫小青斟酒,劝他多吃一杯。不仁举杯在手,又自言自语道:“日后汉兄回来,我要大大的罚他一个东道。想你有了这样大贤大德的绝色娇妻,反恋着青楼中闲花野草,真是眼睛看不出美恶,鼻子闻不出香臭了。我若有了奶奶的美容,藏在金屋,那里还要想出去,天天和他同食同眠,拜倒在石榴裙下,博他欢笑还来不及。就是他要打我骂我,我也甘心忍受的。”说到这里,把酒甲干,放下杯子,忽然回看着娘娘说道:“想着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动问你:你的楼上,到了夜里……”话至此,忙又缩住道:“不要说了,恐你们要害怕的。”娘娘见他吞吞吐吐,一定要叫他说出来。不知陈不仁所说何话,有甚害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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