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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娘娘自金山失败以后,本欲回转仙山,脱离尘世。怎奈腹中有孕,尚未生产,只得投赴钱塘,寻一存身的地方,再作道理。幸在断桥亭上,夫妇重逢,方与许仙来到陈家安住,理兴旧业。虽与在苏时情形仿佛,但娘娘自知罪孽难消,究不知将来如何结局,如今端阳又到,更添了一桩心事。想起去年出丑,不得不早为预防,定一条万全之策才好。正想到愁烦时,却巧小青走上楼来,送茶进房,见娘娘愁眉不展,面有泪痕,问道:“这几日来,我看娘娘容颜消瘦,不茶不饭,神思懒倦,未识有甚心事?可好说与婢子知道?”娘娘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心中并无别事。一为金山水漫,恐遭罪孽;二为端阳在即,恐难避过。所以这般愁闷呢!”小青道:“娘娘不必忧虑。若说金山斗法,都由法海之故,与娘娘无涉。若说端阳,只要娘娘想一计谋,就可免得此祸了。”娘娘道:“我因为奉命下山,并不是私意来到钱塘。叫我报过了恩,即行回去,切勿贪恋红尘。所以我只要与恩人传下后代,便可回山覆命了。只是眼前节届端阳,恐有关碍。向在西池,我原不怕,数百年来,不知有此难关。如今身入红尘,吃了烟火食,一到天中午刻,就当不住了,怎不令人烦闷呢?”小青道:“那么,必须出去避一避才好。”娘娘道:“你是下人,可以出去躲避;我是主母,却难隐藏。况且夫妇恩爱,时刻要见我面,怎好轻离?”说到这里,心中顿生一计。又道:“啊,有了!你可到期假装有病,避入深山;我用计纵恿夫主,叫他两家都去上坟祭扫,家中剩我一人,就是现出真形也不妨了。”小青道:“此计甚好。今日已交初一,准定这样预备起来罢。”主婢正商量停当,听得脚步声响,仙官走进房来。娘娘假装笑脸

相迎,并说道:“去年夫妇同病,不曾庆赏端阳,今岁却休要错过了。但做妻的前番对天立下愿心,说以后每遇端阳节,合家都吃净素,不动荤腥,故而要延期一日,改至初六庆赏的了。还有一说;做妻的自嫁夫君后,未曾祭扫坟,欲待端阳备一席酒菜,和你到坟上叩拜爹娘。姑母姑夫也请同去,看看坟上可有损伤。小青因身上微有寒热,我想不要带他去了。你道好么?”许仙点头称是,便起身出外,到间壁与姊姊商议。许氏大娘一听,正合己意,年常腊月总是吃素,就是到了节上,也不吃荤。若说上坟祭扫爹娘,又是正事,为什么不去呢!落得陪着弟妇,赏玩湖塘,有何不可?所以不加思索,一口赞成。少停陈彪回家,姊弟再三相请,陈彪一想端阳上坟,倒觉新鲜,既要我看看坟茔,陪去何妨?也就应允了。

到了初四仙官备办祭品,连那轿子两乘,都已雇定。下一天便是初五,小青因为病势很重,叫他不必去了,那两乘轿子,早停在中堂伺候。小二挑了祭礼先去,两位娘娘梳妆方毕,更换衣裙。白氏娘娘移步下楼,像煞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失了脚,谷碌碌跌了下来,顿时昏晕了过去。仙官吃了一惊,忙与姊姊用力扶到房中睡好,慢慢苏醒转来。虽是无妨,只觉腿上疼痛,寸步难行。发声叹道:“总是我自己命苦,心地欠虔,以致临行挫跌,不能拜祭坟茔,只好在家看店,你与姑夫姑母三人同去的了。”许仙那知他运用机谋,便道:“既如此,请娘子好好安睡,我同姊丈姊姊就去便了。”说罢,姊弟二人向外即行。

只有陈彪起了疑心。究竟他是捕快出身,办过了不少疑难案子,精明强干,比众不同。所以看了这番光景,暗想:“舅妇决非人类,是妖径变化成形的,谅必天中正午时候,难免要现出原形。故而用这条计,有意打发合家尽行出去,免得被人窥破形藏。我曾听说去岁端阳同有此病。仙弟一见苍龙出现,胆落魂消。他若果是宦室千金,为什么偷盗库银?又为什么小青变帚?内中定有蹊跷。他在初到这里时,言词每多闪烁,早使我疑惑在心。直待到京口人来,说及镇江水发,我始略信三分。但现在这般做作,照我意料所定,决不错误。此时我也推托不去,等到午刻,我便手执扑风刀,悄悄赶人房中,窥看动静。如果是人,只索罢休;倘然是怪,我就一刀将他杀死,除了后患,岂不是好?”

拿定主意,即向许仙说道:“大舅,我也不去了,你们姊弟二人,带了秀琴去罢。”许仙忙问:“姊夫因何不去?”陈彪道:“我忽想起一桩公事,今日早堂要审讯的,故而不得不去伺候。少停再见罢。”说毕转身就去了。仙官只好与姊姊上轿,带了Y头秀琴,一径往孤山扫墓。我且不表。

再说白娘看他们去了,起身将房门关好,仍在床上安睡。方把这一件心事放开,就算要现原形,亦无妨碍。或者进得过恶时辰,也未可知。息心静气的等候着。说也奇怪,将近到午时三刻,心里突突乱跳,“难道今朝仍旧不免?幸亏无人瞧见,我何必苦苦的进下去呢?”此时腹中疼痛难熬,又恐散身损了胎气,故而牙关紧咬,蹙紧双眉,痛得昏晕了过去。原形就此显露,拖出一条尾巴梢,上身还是个女子,下身却变成蛇体,雪白的尾巴,又粗又长,撩出在帐门以外。我今暂且慢表。

再说那个捕风捉影的陈彪,他并不到县前去,只在外边走了一遭,等到午时三刻将近,即便回转家来。手中提了一把扑风刀,自以为心雄胆大,要想斩妖除怪,绝此后患。悄悄地潜身入内。耳边听得雷声震动,暗自诧异。他便放轻脚步,走上楼来。到得房门跟首,用手一推,却关闭在那里,看不出什么。只因新装的板壁,上有隙缝,又闻房内声响甚大,是雷非雷,是磨非磨,不知何故,所以陈彪就从隙缝中向里一看。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之后,早吓得亡魂直冒,转身急走,竟从楼梯上跌了下去,那把扑风刀也丢掉了。这时候,房里的娘娘失了知觉,还道没有人瞧见,想不到自己真形,早入陈彪之眼,这也是娘娘的磨难。

陈彪急纵身逃回书房,喘吁吁将身坐定,自思平时胆气过人,尚且这般害怕,仙弟却与他同床共枕,做了夫妻,日后必然相害,难逃性命。我且与仙弟说明,先行将他离开,然后慢慢再谋别计。否则事急生变,反为不美。但是我在家中不便提及,须防惹祸招灾。倒不如亲自迎往孤山,与仙弟商量便了。主见已定,急匆匆奔出城关,走到西湖塘上,正见姊弟二人乘轿回来,小二挑着祭礼跟随。即上前道:“你们来了么!”许仙在轿中应了一声是。陈彪又道:“仙弟你可下轿,叫他空轿先回,我和你吃碗茶去。娘子同小二先自归家罢!”许仙道:“姊丈有兴吃茶,理当奉陪。”就此出轿与姊夫同行。

看他们去了,方始郎舅二人,到一家清静的小茶坊中坐下。堂信送过香茗,各吃了一杯,陈彪先开口问道:“仙弟,你道舅嫂为什么不能同去,小青为什么先期装病呢?这个缘故,我却明白。他二人所怕的是过端阳罢了!”许仙惊诧道:“姊丈此话何来?”陈能道:“我看你还在梦中,迷而不悟,只怕不久便有性命之忧。”许仙忙问:“何以见得?”陈彪就实说道:“我见舅嫂临行时,装出这种形状,满心疑惑,所以我也托辞不去,意欲查察他的形踪。我听得别人讲过,不论什么妖怪,一到端阳午时,总要变化。故而大胆走上楼去,耳闻雷声磨动,房内的箱笼环圈,叮当乱响,好生奇怪。我就在门缝中向里一瞧,真是可怕得紧,见一条蛇尾,足有一丈多长,粗圆如斗。这一吓非同小可,我便逃下楼来。谅和你去年端阳看见的,差也不多。这样的凶妖恶怪,你与他睡在一床,将来还有什么好结果呢?”这几句话,说得许仙心惊胆战,目瞪口呆。停了半晌,方能说话

出口道:“阿呀姊丈,去岁端阳小弟所见的,正是此妖。浑身雪白,血盆大口,眼似铜铃,好不怕人。我被他一直骗到如今,好像在梦里一般。我竟与此物同卧床衾,真是可恨!只不知计将安出,早早和他断绝呢!”陈彪道:“事宜从缓,切勿卤莽。倘若贸然发觉,你的性命难逃。不如用一缓兵之计,回去绝不提及,照常办理,连你姊姊也要瞒过。只说店务纷烦,先将铺程拿出,暂在店中安歇。缓至中秋,等候天师过境,那时呈告收妖。这是万全之策,你道好么?”许仙道:“果然好计,弟当遵办。只是店中耽搁,妖怪也赶来了,叫我怎生发付?”陈彪道:“不妨。我有一口扑风刀,是镇邪的,送给你放在枕边,他若到来缠绕,你可将刀砍去,自能吓退妖魔了。”许仙只道是真话,感谢姊夫指教。其实刀在陈彪手中,尚且亡魂丧胆,逃走还怕来不及,何况懦弱的许仙?不过借此壮壮他的胆子罢了。

郎舅二人说完了话,便会了茶钱,同出茶坊。回到家里,日已沉西,并不提及此事。许仙见了妻婢,问道:“娘子此刻好了么?”娘娘道:“多谢官人,做妻安睡片时就好的。”许仙道:“莫非小青也起来了么?”娘娘道:“他身上退了热,也就可以起来了。”许仙伴笑道:“本来年灾月晦,只要避过了恶时,自然就好了。”娘娘一听,这几句话很触心;仔细一想,方才他未曾看见,谅必出于无心,不须疑虑。便做出不介意的样子,随口说道:“此刻已过申牌,我将上坟福礼温热了,发出店中过节。内堂的酒席,我是另备的。”许仙道:“随便吃些也不妨。我到店中去了。”说罢他便踱了出去。从此仙官事事留心,总疑妻婢均非人类,嘴里却不敢说破,有意与他疏远。

当日夜饭也在店中吃了,少顷入内骗取铺盖,搬到外边去住宿。只说“店中近日生意很忙,金夥因妻病回去,仅有高夥一人在店,办事不及,故而我要出外帮他。等待金夥来时,自当搬进便了。”娘娘听他说得有理,又要自己装得落落大方,只好口内应承,叫小二把被褥应用各物,搬了出去。许仙满心快活,谢了娘子,自到外边歇宿再想断绝的方法。娘娘却毫不介意,只道他不说谎话,是个诚实君子,料想他在外面,不过十天半月,就要进来。怎知他别有心肠,从今夜分房起,那里还肯进来?好似活折夫妻一般。起初几夜,倒也不放在心上,到了十天以后,渐渐有些疑惑了。莫说夜间不到房中,就是日里也不进来。打发小青出去相请,他总推托店务忙碌,脱不得身,一味支吾延约,竟有见怪的意思。娘娘参透不出其中的缘故,都因阴阳错乱后,吃着种种的痛苦,此刻竟和凡人仿佛,只能就仙官平日的性情嗜好,一样一样的料想着,那里能够猜中这个病根呢。

要知此番夫妇如何重归于好,有谁出来调解,消释疑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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