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头拎着酒菜快步走进安府,一进门就看见打打闹闹的院子,眼中愁绪也减淡几分:“司空少爷来啦?”
司空追月闻言连忙转头对着老仆行礼:“龚叔好!”
“不用不用,司空少爷这可是折煞老夫!”
龚老头连连摆手,两坛美酒咣咣作响,而布大衣里猛然钻出一道金光飞向司空追月。
司空追月伸手抓住,狠狠挠着手里巴掌大的金色小鼠:“小东西又想偷袭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金色小鼠一阵炸毛,但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司空追月将其捏圆捏扁。
金钱鼠,很普通的低级小妖物,仇苓倒是不在意,却在心中有些感慨,曾经与妖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斩妖家族如今也开始豢养妖兽,再看看破落的院子,担得上物是人非事事休。
很快几人围坐一圈,安静听着顾小河讲江湖故事,司空追月讲着儿时趣事,没有多么好笑,可安静笑得越发开心,瘦窄的肩膀耸动着,眼角都淌出泪水。
世间飞快,已至晌午。
大厅中间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类吃食,白涯也端着两大盘子鱼肉上了桌:“开饭。”
“祝安家大小姐生辰快乐!”
白涯笑着祝贺,安静也异常开心:“谢谢白师兄!”
酒桌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丝毫没有一点愁绪,只是时不时的,安静笑出几声咳嗽,听得人很是揪心。
饭桌上,白涯也是知晓了众人的身份,尤其是直到仇苓这次的身份只是个江湖侠士才终于松了口气。
对嘛,这种身份拿来玩过家家才是好的,那种什么救世组织,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啊孩子!
金色小鼠也被龚老喂了两勺酒水,在地上撒欢一般狂奔,逗得席间众人忍俊不禁。
酒过三巡,已是下午,白涯晃晃悠悠走向院门:“走了走了。”
司空追月一并站起身,回头瞥了眼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安静,露出一丝微笑:“我去送送你。”
“不用不用,这城里每条路我都清清楚楚,你好好陪陪你那个安妹妹去。”
白涯摆着手,眼中略带一丝伤感,酒桌上能够看出这位安家大小姐的身体确实差到了极点。
司空追月站在阳光下,一直目送白涯消失在街道尽头,无奈地摇头笑笑:“还是拉不下这个脸皮。”
龚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司空少爷是想要这位白先生帮我们吗?”
“安心已经动身,中秋节前会回来,两大圣地的随行者有足足五个一品之上,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中保护我这个弟弟的高手肯定还有不少。”
司空追月眼中再没了之前的欢快:“我能拦住一个,你拦住一个,剩下的人怎么办?”
龚老闻言无声一笑,咧出嘴里不剩几颗的牙齿:“小姐她是死都想要报仇的,那我陪她去死好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安老大捡回来的。”
“司空少爷不必拼命,您还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几天后能来帮忙就已经感激不尽。”
司空追月深吸两口气,平复着有些烦乱的心思:“何苦呢?安叔叔遗言说过,不要让静儿报仇,您听他的话听了一辈子,这遗言你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龚老头没有回答,只是倚靠门框,眉眼里的荒凉像是要漫出来一般,良久才道:“这世上所有人都说小姐要报仇是错的,可小姐是对的。”
龚老冷冷看着天边,天上漫无边际的白云像极了去年的雪,小姐就是在一场大雪中提着剑上了龙岭山。
看着云,他想起了在龙岭寻回小姐的那一天……
平日里最爱干净只穿白衣的小姐浑身泥水躺在雪地中,像是要被龙岭延绵不绝的风雪所埋葬。
他背着大小姐往山下村落跑去,四周干枯霜冻的树干飞一般从身边掠过去。
自从小姐过了十岁,他就再没这样背过小姐。
小姐也就那样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一言不发,与小时候在他背上嬉笑时不同,他能感受到小姐心中那刺骨的寒。
“我没见到安心,只遇到了两个剑术高手,他们的剑很快,我追不上。”
“他们断了我的经脉,留了我一条命。”
他听不出小姐说出这些话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这不是平时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大小姐。
“别说了,小姐!”
他脱下身上的两层皮袄盖在小姐背上,自己就留了一件单薄的内衬。
他多希望此刻胸中的烈火能燃尽这龙岭剑派,可他在这满山风雪中宛如一虫螨,这星星一点火在龙岭风雪中连他自己都暖不了。
“只要世人不知道他弑父。”
“那安心他会成为这世间最好的剑客,震烁古今的剑客,我爹穷尽一身所追求的光复安家会被他轻易实现。”
“七大圣地会拥有制衡太平书院夫子的一位天才,世人也会多看见一位盖世英豪。”
“落魄世家的子弟一路披荆斩棘,矗立绝巅,喜闻乐见,多好啊?”
背上的女孩发出笑声,紧紧咬住的下唇渗出鲜血:“我本来也没想告诉天下人这种事情,家丑不外扬,我爹他一辈子最看重安家的名声。”
“他们想的都好多,听起来可麻烦,但都在说,我不去复仇,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了结余生,那是天大的幸事。”
她的语气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喃喃呓语:“可我只想报仇罢了。”
“小姐,你别再说了,我带你先去看病。”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也许在自己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老爷弥留之际也是这般想的。
两大圣地联手培养的天才,这世上可没人能杀得了。
想要报仇,只有将这件恶事告知天下,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来杀安心少爷,可小姐和老爷都不会这样做。
所以小姐提着剑就上了龙岭。
“小姐,你好糊涂啊!”
背上奄奄一息的人儿似乎也听到这一声,鼻腔里发出哼哼两声,像是笑了出来。
他眼角渗出泪水,连滚带爬地冲向终于出现在风雪尽头的灯火。
背上的小姐似乎也被逐渐靠近的灯火唤醒,口中的话语越发的不清晰,只是在他耳边迷迷糊糊地说着:“天下人都说错了,那我便错么?”
他用力踹开一家的门户,冻僵的身子无力摔在火炉旁,女孩的面庞在火光下依旧没有丝毫血色。
他冻到发紫的眼眶再流不下泪水,只能趴在地上,用细微如蚊鸣的声音笃定回答:“小姐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