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内积雪深厚,路人扫雪声一阵阵传入耳朵,安静悠悠醒来,起身推开窗户,呼啸的寒风顺着窗口猛灌。
安静狠狠打了两个寒颤,披上大衣,刚走出大门就看见正在扫雪的龚老:“已经下午,为何不叫我?”
龚老笑了笑:“那顾小河练了一夜的剑,一直昏睡,令秋小姐一大早出门就没见到人影。”
安静点点头,倚靠大门,眼中带着怀念。
“我出去走走。”
“小姐……”龚老似乎想说最好别乱跑,但被安静瞥了一眼之后转口说道:“下雪路滑。”
“我就在这条街上,我要是摔倒,你来扶便是。”
安静深吸一口冷气,脑海中睡意消弭几分,一双绣鞋在地上缓缓挪着。
行至巷口,羊汤的香气顺着寒风一并趟过来,升腾的热气夹杂着寒流,令人有些舒服。
顺着味道,安静坐在了街口棚户中的条凳上,天色还早,羊汤铺子冷冷清清,只有萦绕的白色雾气。
“安大小姐!”
正坐着歇脚的年轻老板看见来人,很快站起身,眼中满是惊喜。
“李二。”
安静回想起小时候,经常会与街坊的小孩们一同玩耍,耳濡目染会几招剑术的安静,拿着一根树枝,算得上这街巷一霸。
小时候的回忆很是模糊,刚一暖,原本被寒风刺激清醒的脑子又变得一片混沌。
“没想到安家大小姐几年没见还记得我啊!”
老板擦着手上的油污,对于安静记得自己有些沾沾自喜。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安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街口老李是从东粤之地来的,自己娘亲也是,老李一到夏天就在街口支摊卖凉茶,听自己爹说,娘亲在世的时候夏日的每一天都会来喝凉茶。
后来,老李又偷师学了一手羊汤,后来便开始秋冬卖羊汤,夏日煮凉茶。
凉茶的那种苦涩一直透在自己的骨子里,隔着数年的时光,自己像是在羊汤的香气里闻见那股子苦味儿。
爹从战场回来后,每年夏天都非带着自己和弟弟一起来喝凉茶,都要点三碗,一人一份。
那股子苦能让她吃不下晚饭,于是每次都是乘老爹不注意,让安心喝两碗。
迫于姐姐武力统治的安心只能硬着头皮灌下去,每次喝完,脸上都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太。
后来老爹注意到这种欺压,非盯着安静喝完,骂着说:“清热解毒的,好着呢!”
安静也想到了破解之法,只要一到喝凉茶的时候,她就问:“爹爹来喝凉茶是不是想娘亲了?”
那样一问,老爷子就会傻愣着发呆,不再紧盯女儿,就那样,安心没过几天只要喝一碗凉茶的好日子。
想到这里,安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二有些好奇:“安小姐想到什么了?”
安静回过神,环顾摊子,没见到小时候视之如恶鬼的凉茶老李:“你爹呢?”
“早就走了。”
李二微微一愣,倒也没多少伤感。
安静才想起来,老李的大儿子死在战场上,之后才有的李二,老李比自己爹年纪大多了。
即便对方不难过,安静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刚要抱歉就听见李二问:“安老爷呢?最近两三年都没见到你们安家的人,大门也一直闭着,只有龚老爷子进进出出的。”
“我爹也死了。”
安静心中觉得有些莫名可笑,自己和这位李二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神仙。
李二有些惊愕:“什么时候的事,没见通知街坊啊,安老爷年纪……”
“一年前中秋节死的,习武之人难免。”
李二虽有许多疑问,但也忍了回去,看了两眼安静煞白的小脸:“安小姐脸色似乎不太好,可不要受了风寒,喝碗羊汤暖暖吧!”
李二转身去锅里舀汤,掀开锅盖时,浓烈的香气混在白雾里扑面而来。
羊肉的香气十分浓郁,安静闻到的味道却慢慢变成苦涩的怪味,是凉茶的味道吗?
回忆中凉茶的味道荡然无存,只有老爷子的话语缭绕心间。
“静儿,你娘亲说过,这凉茶是好东西,喝了可好了!”
“可是苦!”
“静儿,你不是说你想知道娘亲长啥样子吗,你娘亲那时候天天喝这个,你喝了晚上会梦到娘亲的!”
“可是太苦了!”
“再不听话,爹爹会生气!”
“不喝!”
到底有多苦?那时的自己会那般厌恶?
安静已然无法回忆起来,只是觉得心中烦闷无比,鼻腔里充斥漫无边际的苦涩。
埋首看向苦味来源,是满满一碗羊汤,里面堆满了羊肉,显然不是平时的分量。
小抿一口,普通的羊汤,并不是苦涩的凉茶。
李二坐在一边,见安静喝了一小口就放下,有些疑惑:“不合安小姐口味吗?”
安静沉湎在回忆中,越是回忆,就越像是要被苦涩淹没一般,嘴巴里都开始干涩起来。
鬼使神差般问道:“有凉茶吗?”
李二听闻这一问,被难住了:“这还真没准备,我爹那几副配方都是夏天用的,若是安小姐想喝,我去买些药材,后天应该能送到您府上。”
“后天吗,中秋节啊?”安静思绪杂乱,喃喃道:“我怕活不到那天。”
“什么?”
李二未能听清安静的低语,只听得前半句,有些摸不着头脑:“后天确实是中秋节,可以凉茶配月饼嘛,虽说我也没试过。”
“不用了。”
放下手中的汤碗,安静起身离开:“没带钱,过会儿我会龚老来给。”
李二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这汤就当是我送给安小姐的!”
安静仿佛没有听见,转身走去,出了木棚就没了羊汤的热气,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还有不断灌进领口的寒气。
原本只需要吹吹冷风就能保持的清醒此刻像是再也回不来,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重复,有小时候的游戏,有后来的江湖路,一幅幅画卷混作一片。
她什么都想起来,但又什么都未曾记得,自己好像要回家了,爹爹说不能贪玩,不然让老李把他家小二关起来……
重重沿着来时的脚印一步步踏上去,原本浅浅的脚印被摁得更加深刻,像是一条小小的路径。
眼中景物飞快地模糊起来,呼吸声悄然变慢,安静竭尽全力才叹出一口气,左手在身上寻找什么,好一会儿才露出苦笑:“叶子好像被我都扔了。”
身子慢慢倒下,身上素净的衣物与小巷间沉积的白雪浑然一体,这个女人似乎本该就谁在这片雪地中。
“要死吗?”
“不能死!”
恍惚间,安静自问自答,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于事无补。
不过很快,一股暖流从手腕处渗进五脏六腑,安静悠悠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