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老四的身后,除了先前的几个仆从,竟然还有一队绣衣卫使者。
龙乘风觉得很眼熟,当看到他们头上缠着的白纱,顷刻间就认了出来。
正是在建康城门口被割去右耳的那十多个少年。
这十多个绣衣卫使者粗暴地推开人群,来到了争鸣台上。
为首的那个少年狠狠地瞪着灰袍男子,两个绣衣卫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是……这是我大宋帝都……没有王法了吗……”
那灰袍男子虽然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却不住地反抗着。
陈老四用手一指,狂笑着对那个灰袍男子说:
“在大宋帝都,你竟然还敢污蔑朝廷、蛊惑人心?
曹庆宝,给我打!”
“嘿嘿……四哥,看我的!”
陈老四一声令下,为首的少年用脚踩着灰袍男子的后背,大声地骂道: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自己找死,就别怪曹爷我了!”
他接过旁边一个少年递来的马鞭,照着灰袍男子的后背狠劲儿抽了起来。
龙乘风本来以为,那灰袍男子会和小厮一样,惨叫求饶。
可没想到,即使后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却一声不吱。
“光天化日,这也太不像话了!”
赵庸气得忍不住要出手,龙乘风却把他拦住了。
那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了灰袍男子身上,可是他依然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陈老四气得发疯一样大喊:
“曹庆宝,你特么的给我使点儿劲儿!”
那曹庆宝气急败坏,咬着牙,使出了浑身的劲儿:
“还不赶快向四爷求饶,要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
那灰袍男子却咬着牙,从嘴里断断续续迸出一句话来:
“我王元,决不向……你们这些权臣恶奴……低头!”
龙乘风凝视着灰袍男子,发现他脸色苍白,再打下去,这个灰袍男子的命就得交待在这儿。
他突然冷冷地喊道:
“住手!”
这一喊,让陈老四吓了一跳,他一抬头看到了龙乘风。
“呦呵,今儿个是怎么了?
一个找死的还嫌不够,这是又要添一个吗?”
陈老四满脸的狠辣,瞪向了龙乘风。
龙乘风也不发怒,冷笑一声,对那曹庆宝说:
“看来魏侯爷的惩罚,也没让你们长记性!”
此言一出,曹庆宝当时就吓得目瞪口呆,他身后的那十多个绣衣卫使者,也都吓得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那陈老四上下打量着龙乘风,放肆地说:
“你特么谁啊?
敢管我们沈府的事儿,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龙乘风面无表情,转过身来看着赵庸。
赵庸立刻会意,他快步下楼,登上争鸣台,一把推开曹庆宝,将趴在地上的王元扶了起来。
王元只是向龙乘风微微点头,之后竟然就站在了一边,竟不道谢。
陈老四彻底被激怒了,他指着龙乘风骂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敢和老子对着干?
好,我就让你知道我们沈府的厉害!
来呀,给我打!”
那些站在陈老四周围的仆从立刻就要冲上二层。
一场争斗一触即发,可龙乘风甚至半闭着眼睛,根本没有把这些恶奴放在眼里。
“慢!”
曹庆宝此时立刻阻止了那些仆从,他快步下了争鸣台,来到陈老四的面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老四的脸色由凶恶变得震惊,他看着龙乘风,哆哆嗦嗦地对众仆从喊了一句:
“给我……走!”
那几个仆从面面相觑,可陈老四发了话,他们只得跟着他和那群绣衣卫使者瞬间消失在盛春朝。
“王兄,受惊了!”
龙乘风此时已下了楼,来到王元身边,拱手施礼道。
王元慨然回礼:
“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龙乘风一笑:
“王兄刚才高论,小弟十分钦慕,还请二层一叙,请!”
“如此也好!兄台请!”
王元不顾疼痛,竟然不加拒绝,欣然随着龙乘风来到了“高川雅叙”。
孟少卿此刻笑吟吟地起身相应:
“王兄好胆识、好气魄,面对沈府恶奴,竟然毫无惧色,小弟佩服!”
王元拱手回礼,随即感慨道:
“咱们大宋的朝堂之上,正是因为这些个蠹虫爪牙,才使吏治腐败如斯,想想真是心痛。
当今圣上为太子时,可是素有贤德之名,谁想荣登大位之后,怎么如此……”
龙乘风闻听此言,脸色一变。
孟少卿却立时打断了他:
“王兄,这是大宋帝都,小弟劝你小心说话,那绣衣卫指挥使的耳目可是无孔不入,刚才若不是乘风相救,王兄可实在凶险!”
“说的是,还没有请教两位高姓上名?”
王元点头称是,拱手向龙乘风、孟少卿问道。
“这位是徐国公府世子孟少卿,在下云水川龙乘风,萍水相逢,欣赏王兄的才识风骨,今日有缘相识,幸会幸会!”
龙乘风此时面含微笑,看着王元。
王元心里一惊,随即笑道:
“原来是云水川少主龙公子、徐国公府的孟世子,失敬失敬……我乃一介布衣,秦州士子王元!”
龙乘风此时对这个秦州士子王元,突然好感倍增。
这一介布衣,面对强权恶势力不言退让、誓不低头。
听闻自己和孟少卿的身份也能不卑不亢,再加上之前的不凡之语,自己实在是想和他结交一番。
“王兄,乘风听你争鸣台之言,似乎言有未尽,不妨同饮几杯,一抒胸中块垒,如何?”
龙乘风此言一出,却遭到孟少卿的反对:
“乘风,我刚才都说了,这里是大宋帝都,咱们都小心说话,你看……”
“哈哈哈……今日乘风本来在此会客,客虽未至,却没想到结识了王兄这个朋友,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龙乘风慨然一笑,倒勾起了王元的胸中豪气:
“如此甚好,王元今天舍命陪君子了!”
凌雪此时突然回到“高川雅叙”,她盈盈万福后笑道:
“刚才有客,少陪片刻,不知三位想饮什么酒?”
龙乘风看着王元:
“今日王兄做主!”
王元爽朗一笑:
“好!就上西夏国的鹤九重,我乃秦州人,离西夏不过数十里,少时即饮这鹤九重,二位不妨也尝尝!”
“好!
就依王兄,尝尝这西夏国的美酒!”
龙乘风看着孟少卿,笑道。
“好,三位稍待,凌雪去去就来。”
“凌雪姑娘,你这里可有创伤药?”
龙乘风叫住凌雪,凌雪点点头:
“龙公子稍后,凌雪这就取来!”
不多时,凌雪已经取来了创伤药,在龙乘风的坚持下,她为王元上了药。
王元虽然疼痛难忍,却只是眼眉微挑,依然不出一言。
随即,红衣侍女又端来一个酒盘。
那酒盘上也有一个皮制的酒器,但它与先前盛装北辽醉陵川的那个酒器相比,却迥然各异。
二者虽材质相同,但壶身上镶嵌的一块宝石却十分惹人注目。
“这就是西夏国的鹤九重吗?
这酒器倒也精美,那西夏国不是游牧民族吗?
还像我大宋这般讲究排场吗?”
孟少卿首先发出惊叹,王元接口说道:
“西夏国虽然地处西北偏僻之地,却处处与我中原王朝相比照,其主李煦励精图治,已是我大宋的潜在劲敌,如此十年,我大宋危矣!”
“王兄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那西夏偏安一隅,到底是蕞尔小国,哪有这个实力跟咱们大宋相提并论?
即使再给他二十年,它也决然不是我大宋的对手!”
孟少卿显然并不认同王元的话,言语中颇为不屑。
王元却不以为意,将酒斟满三杯,请龙乘风、孟少卿同饮。
龙乘风一直注视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眼前的王元虽然受了鞭挞,却仍然精神抖擞,没有一丝萎靡之态。
龙乘风举起酒杯,对孟少卿说道:
“少卿,相逢是缘,咱们和王兄同饮一杯!”
孟少卿也觉得刚才言语中有些急躁,于是也端起了酒杯,看着王元问道:
“王兄,之前你说咱们大宋吏治腐败、军备废弛,不知究竟指的是什么?
还请赐教!”
龙乘风心中登时知晓,这是孟少卿在考较王元,可见他对王元的话根本就不认同。
王元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即侃侃而谈:
“我大宋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已历四世,不可不谓国富兵强,但这些都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
自当今圣上袭位以来,贵族勋臣势力日盛,大肆圈地,使百姓流离失所,耕者难有其田,地方官员横征暴敛,徭役繁重,百姓已不堪其苦,这必将动摇国本。
北辽、西夏、南唐等强敌环伺,国府之兵又不以厉兵秣马为己任,反而荒废训练,终日酗酒玩乐,战时何以御敌?地方各镇兵马名为大宋之兵,实乃各藩镇的私人属兵,时间一久,必成尾大不掉之势,若各藩镇存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长乐侯魏冀这样的权臣把持朝政,蒙蔽圣命天子,壅塞圣听,排斥异己、罢黜贤良,梁王狼子野心,觊觎东宫之位,打压甚至凌辱太子,圣上不加约束、不知警醒,难道没有亡国之危吗?”
王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孟少卿一时无言以对。
龙乘风看着眼前的这个王元,也不禁大惊失色。
王元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此时,他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面对王元,他自己突然纠结痛苦起来,而这种痛苦,却只能由他自己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