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香听从了娘的建议。
她回到沈远山的房间,借着月色看着他沉睡的脸。她的少爷生的真是好看,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看着他。她鼓起勇气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她想,如果明天少爷还跟她说这样的话,那她就答应他。
她抬起头,发现少爷醒着,正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看着她。她窘迫地想要逃开,却被少爷拉住了手。
沈远山将她拉到床上坐下,歪着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也落下一个吻。
那天夜里,他为她解了纽扣。他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亲吻她,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月香握住沈远山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额头曾经贴过的地方。
月香选择性地决定忘掉一些事情。她幸福地享受着当下,尽管残酷的未来明明地摆在那里。
“终归是逃不脱,暂且让我快乐快乐吧。”她想。
那天为老太太庆贺七十大寿,家里请了一套戏班。
月香从前听娘说过,这世上两种人最下贱,一是娘那样儿的人,二是唱戏的人。所以她对戏这东西没有好感,也从来不听戏不看戏。
但这一次沈远山却热情地邀请她去看戏。
他抱着她,讨好一般地说:“你陪我一道去,我一个人看戏很没有意思。”
她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嗔道:“你怎么是一个人?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在,还说没意思。”
“那不一样。”他正色道:“他们总爱说教,说得我头脑发昏。你同我一道的话,我被说昏了头,看你一眼,就精神了。”
月香很受他哄,答应同他一道去。
到了那一天,不是月香后悔,是沈大少爷先后悔。一来月香是丫头,丫头不能坐,得站着看戏。一场戏下来两三个时辰,腿都给站没了。二来月香是通房丫头,不能只顾着自己看戏,要给奶奶、老爷、太太、姨太太挨个儿的斟茶,斟完了茶还要伺候点心,还要给这个捶捶腿、那个揉揉肩,连个安稳站着的功夫都没有,还提看戏呢!沈远山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无论如何不带月香来看戏。
但月香不是这样想——她爱上了戏。
第一场是牡丹亭,这戏问她听说过,却没听过曲。她正专心给老太太揉肩,忽然听到一句:“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她怔住了,全身像给电击了一下似的,接着又听见:“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悠扬婉转,字字唱到她心尖儿上。
她着了迷。
妓女的女儿爱上了唱戏,后来的人们常这样说她。
那天夜里,她为沈远山脱衣服的时候娇怯地问:“远山,我唱两句戏给你听好吗?”
沈远山难得看到月香这副模样,怪惹人疼的,便说:“你唱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她学着杜丽娘的语调唱起来,一边悄悄地瞟一眼沈远山。
沈远山露出惊喜的神色来,说:“月香,你学过戏?”
月香摇摇头,说:“没学过,今天是第一回听戏。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就记住了。”
她看着他惊喜的样子羞红了脸,说:“我再唱两句给你听?”
“好。”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沈远山忽然捂住了月香的嘴,神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我唱得不好?”月香也紧张起来。
“不是。月香,你唱得好极了,只是——”他皱起了眉,“你要答应我,以后只唱给我一个人听,不能让别人听见,好吗?”
月香明白了。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下贱,一是妓女,二是戏子。她已经摊上了一个做妓女的娘,她不能再沾上戏。
月香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她低下头,转身去整理床铺,低声说:“知道了,我以后都不唱了。”
她感受到一种压抑,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沈远山从背后抱住她,温柔地说:“没关系,你喜欢唱的话,唱给我听就好了。我喜欢听你唱,很好听。”
她感受到一点释放,虽然还是压抑。
他轻柔地亲吻她,试图安抚她的失落。
在这种事面前,他们都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彼此温暖,互相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