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角儿大伤风,嗓子坏了,可过些日子到了舒城得唱一场,这可把班里的人急翻了天。
班主成天唉声叹气,说:“咱们可是全国都有名儿的班子,这个丑丢不起啊!”
月香问:“班里角儿那么多,找一个顶顶不行吗?”
“你说的容易,这要顶的是谁?是杨贵妃!杨贵妃的角儿只有秦师傅能来,别人来不了啊!”
月香心里擂起了鼓。太太打她那两耳光如今还在她脸上呢,她不敢忘!可是她爱戏!她在班里待了十几天了,她发觉唱戏的人值得人尊重,不是下贱的人。她决定试一试。
“班主,您听我唱两句?”
“你会唱?”班主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说:“你唱两句。”
“海岛冰轮初转腾——”
班主托着下巴闭着眼,两耳竖起来听,然后皱着眉摇了摇头说:“丫头,你功夫全丢了呀!你师父是谁?”
“我没有师父。”
“你没有师父?你搁哪儿学的戏?”
“我没学过戏,班主。我听秦师傅唱的,自己爱琢磨。”
“啊!”班主张大了嘴,“好,好,你是个唱戏的人。老秦——”
秦师傅出来了,他是个眉眼清秀的高瘦中年人,手里正捧着一壶热茶。
“你听听这个!”班主指了指月香。
月香更紧张了,拿出十二分的功力唱起来:“海岛冰轮初转腾——”
秦师傅眉眼一挑:“好嗓子,就是有些走调儿,能掰过来。”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月香两眼,说:“身段差点儿,基本功没练好呐!”
“她没学过,老秦,你教教她!”
秦师傅沉吟了半晌,一点头:“好吧,死马当作活马医。”
月香上场了,她扮成杨贵妃的模样,迈着婀娜的步伐走上舞台,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秦师傅第一天教她练功的时候,为她洗了脸,叹了一声:“好标志的模样!”
月香羞红了脸。
秦师傅问:“今年几岁?”
“十八。”
“十八,十八——”秦师傅念了两遍,摇了摇头,“迟咯!”
“什么迟了?”
“你这模样,这嗓子,早两年学戏,能成大角儿。”秦师傅竖起大拇指。
月香含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叫什么名字?”
“月香。”
“姓什么?”
月香本来要说不记得,但她转念一想,说:“姓沈。”
唱了一场《贵妃醉酒》,月香赢来了满堂喝彩。
然后在开城、罗城、宝城,她又连着唱了三场,场场喝满彩。
到了上海的时候,秦师傅嗓子好了,班主对他说:“上海的老爷们可都等着您秦老板呢!”
秦师傅挥了挥手,道:“秦老板老了,唱不动了,请他们听一听沈老板的。”
月香听了摔碎了一只茶碗,在一旁手足无措,两个老师傅同时大笑起来。
月香感觉到自己人生的转折到来了,到底是转还是不转呢?她拿不定主意,她甚至害怕起来。若她成了戏子,她还能同远山在一处吗?可她爱戏啊,她不但爱它,还得要靠它生活啊。
她决定去问一问秦师傅,这位诚恳的老伯一定能帮一帮她。
秦师傅问:“你不是来投奔亲戚的吗?怎么又问这个?”
月香跪了下去,道:“我在上海并没有亲戚,因为害怕班主不肯收留我,所以说来投奔。现在已到了上海,我没有地方去,求求秦师傅指一条出路给我,好叫我活着。”
“是这样。”秦师傅点了点头,将月香扶起来,叹一口气道:“你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但我不能害了你。你是好人家的丫头,听我的话呢,就是不要唱戏。这一行饭,不是好吃的。”
“秦师傅,那我还能干什么呢?”
“你……”秦师傅陷入了困窘,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小丫头孤身一人该如何在上海立足。他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道:“丫头,你不该到上海来啊。”
月香捏紧了袖子,不知该怎么办。
出门的时候正遇上班主,他笑着拉住月香,道:“沈老板,赶明儿我给您安排上一场?”
秦师傅便开门出来,对班主道:“我们糊一糊乡下人倒也罢了,上海的老爷们耳朵尖着呢,糊不过去。”
“这有什么?有秦师傅你带着,赶明儿保不齐月香比不上你!”
秦师傅笑笑,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月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