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如意经常给我梳发呢。”清欢回忆道:“那时候我不老实,有次爬树看鸟窝里的小鸟,辫子挂枝桠上动不了,在树上急得快哭了。”
如意愉悦地笑,“还是小人登梯子上去把公主头发解开,抱公主下来的。”
“后来再也不要别的宫人帮我梳头发了,只要如意。”清欢叹道。
如意不知道,他去皇后身边当差后,有一回皇后在大家面前夸他梳发梳得好,回来后清欢躲在被窝里哭了许久。
他给清欢挽了个百花分肖髻,端详着她,“我的公主长得真好。”
清欢含羞,“哪里好了?”
“无一处不是小人心里熨贴的好。”如意亲吻她的指尖。
蕊妃搬去绛霄楼后,延福宫常鼓乐笙箫大作,清欢已很久没能向父皇请安了。
天气愈发冷起来,几场潇潇秋雨过后,禁苑满地泣红枯黄,踩上去吱嘎作响。清欢独爱此声,每年秋天都少不得在苑里多走几回。
她远目眺望,见延福宫仍是草木青葱宛如夏日。听说延福宫在入秋时已烧起地龙,又盖了暖棚,花草浸了暖气,仍是无知无觉不知秋至。
外家几个舅母来宫里请安,还抱来了清欢的小侄子蔚然,今日才满百日,正巧遇上贵妃生辰,抱进宫里来沾沾福气。
清欢有模有样地抱着孩子挨着凳子坐,这娃娃含吮着自己的手指睡得正香,胖乎乎的手脚一圈圈如弥勒佛,一张小脸努力撮着,把五官都撮出了褶儿。
一圈人赞着蔚然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清欢只看见梅花包子似的小脸。
小包子睡得洒脱,在清欢怀里瞪了蹬脚,慢腾腾掀开眼皮看她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小小的手在空中挥舞两把,清欢把一根手指递过去,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找了个安稳的姿势,又睡了。
清欢抱着小包子十分尽兴,贵妃高兴,还指点着她抱孩子的姿势,又赏下许多赏赐给蔚然。
清欢也喜欢的不得了,让人去星河苑,把珍藏的那套七宝象牙磨合罗拿出来送包子。
大舅母笑道:“公主若这般喜欢孩子,等尚婚后,可得好好的多生几个。”
贵妃蹙眉,“她还小孩子似的,糊涂得很,也不知哪家人家肯要,我要等抱外孙的时候,还不晓得等多少年呢。”
“舅母,你就把蔚然送我吧,我好好养着他,也不用嫁,陪着母妃就行。”清欢撒娇。如意还没养子,看见小包子,定然喜欢得紧。
“胡闹。”贵妃笑道:“仔细你舅舅一家天天守宫门问你讨孩子。”
“这可是你嫂子的心头宝,公主若是想要,可得自己生了。”大舅母也笑,“差不多时候了,该尚婚啦。”
“是了,明年就十七了,再留着可得成老公主了。”
清欢抱着孩子默然不语,心头沉甸甸的。
宫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位尘拂飘飘、衣袍宽大的道士,在宫里划分乾坤八极修筑丹室。
宫人们私下说,延福宫内帷秽乱,皇上龙体欠佳,开始访仙问道,服食金丹仙药。
朝中也掀起一股兴道风气,民间佛道两家,本是分庭抗礼,此时道教甚嚣尘上,自然少不得一番争斗。
宫里却是波澜不动,只有一件事,皇后所出的皇子铭珈已行冠礼,却不肯立妃,只封了几位侧妃。
清欢见过几位侧妃的画像,无一不是弱柳纤质婀娜多姿,含羞带怯的婉约。
“倒都有些像宫里的那个贵人呢。”贵妃身边嬷嬷这么道。
指尖有些许寒意,清欢拢着温热的茶杯,深宫内苑秘闻无数,人人心知肚明,多少都是埋葬在众人嘴中。
初冬,一众朝臣请奏立国储,另有朝臣以皇上正值盛年反对,两相权宜,国储之事暂议,铭珈入延和殿,协助处理国务。
铭瑜才十岁。清欢想,如果她那早夭的哥哥还在的话,今年,也快冠礼了吧。
贵妃宫内有间不为人知的狭小屋子,放着各式小衣裳被褥和玩具,供着一尊小小的佛,经年点着盏长明灯,以唤她的孩子早日归来。
似乎是本朝旧俗,佛前奉施灯明,为亡魂照世路,不溺黑暗。
这个冬天异常寒冷,梅花开得却早,春信亭和香玉亭一片暗香浮动,宫内常在此处设宴赏梅。
清欢畏寒,躲在星河苑内不愿出门。
廊下的小宫女抱着几支红梅进来,悄悄对同伴道:“刚才路过照妆亭,遇见大皇子抚着栏杆怔神,连奴婢行礼都未曾听见。”
“大皇子建府后,可难得在宫内了,怎么会在照妆亭呢。”
“我也觉得奇怪,他发现了我后,唬了一跳,挥挥手让我走了。这么冷的天,就穿着件常服在那站着,也不觉得冻。”
宫女的声音慢慢远去,清欢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打开窗远望。
照妆亭筑在山坡上,亭边有活泉蜿蜒流入延福宫,正好能眺目延福宫的全景。
清欢又听说,铭珈哥哥在保和殿与朝臣宴酒,临幸了一个小宫女,收入了府中。这倒不稀罕,稀罕的是,那小宫女正是当时在荔枝阁廊下当差的,荔枝阁空置后被分去了保和殿。
如意这阵子去河间府办事,一直到岁末方归,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忙,能跟清欢相会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四合寂寂,唯有枯木被积雪压弯的簌簌声,如意深夜踏雪而来,在廊下拂去满身雪花,清欢裹着暖意,从内室里扑在他怀中。
“小人身上凉,仔细冻了公主。”如意推拒着她,要去炉边烤暖。
清欢不肯顺从,扭捏着踮脚揽住他的脖颈,挂在他身上。
如意苦笑着摇摇头,将清欢揽在怀中,迈入内室。
内室里暖和得紧,沉水香袅袅盘旋在香鸭炉上,软厚的狐皮裘铺在榻上,凌乱的堆着许多本字画书籍,几上胡乱摆着数碟蜜饯糖脯。
如意托住清欢往榻上去,挂不住要往下滑,她苦恼地蹙眉,“我是不是沉了许多,你都要抱不动我了。”
“还要多喂喂才好,这还太瘦了。”如意圈住那堪堪一握的腰,“怎么长了这些年,还是这般娇娇弱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