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是夜里来的,天下乐晕锦的红袍衬着白花罗中单,白笔獬豸冠,一张面皮白玉似得剔透,漆黑的眸朝清欢望一眼。
清欢隔着团锦绣花蝉帘,冷道:“殿使大人止步。”
如意挥退宫人,背手站在帘外沉默,哪里有当日小心翼翼的内都司的影子。
烛灯噼啪作响,他在原地立了半响才道:”先帝确实是突发心悸而亡,没人陷害,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人下毒。”
“那蕊淑妃何在?”清欢问道:“你为何要诱我出宫,却又自己中途而返。”
如意默然不语。
“父皇确是被你们害死的,对不对?你和皇后,始终在谋划这一日,对不对?母妃让我出嫁,而你让我再等等……等的就是这一日,是也不是?”
“是。”
清欢惨然,“你们弄一个不能受孕的蕊淑妃进宫,在宫内夺去母妃宠幸,在朝中扶持蕊淑妃一家势力,借以孤立我母舅家,是不是?”
“你们知道母妃在争取兵中势力,并且想借我出嫁拉拢朝中最后几位中立的将家,所以你们捉弄我,设计我,让我倾心与你,让我拖着不肯出嫁对不对?”
如果知道,花尽力气深爱的人,最后谋算的却是权势利益,这样无情践踏的一颗心要怎么办?
良久,如意淡淡道:“要捉弄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没有人会用一个宦官,这太可笑。”
“你不是。”清欢声音冷如寒霜:“你们看着一位公主死心塌地爱上了一个宦官,还和他私通偷情,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清欢……”
“别叫我的名字。”清欢的情绪剧烈起伏,厉声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就算父皇不是你们杀的,也是你们害死的。如意,对你来说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戏,你在骗我。”
如意面容平静,“蕊淑妃入宫,起初只想瓜分太妃的恩宠,太后并未做他想,谁曾料想先帝情有独钟。太妃却将计就计,利用了大皇子与蕊淑妃的私情,最后设计让先帝撞见,先帝气急攻心吐了血,贬今上为庶人,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着急策反。”
“先帝的确死于心悸,当时吐血之症已见亏败,蕊淑妃复宠后,先帝服用大量壮阳药,又日日服用金丹,龙体逐渐衰弱。当日,壮阳药和金丹都服食过量,先帝是猝死于蕊淑妃身上的,而不是操心国事而亡。此等丑闻,太医院当然探得出来,看出苗头的人也不少。”
“一国帝王,最后猝死在云雨之中,趴在女人身上亡命,此乃亡国之相。人人心知肚明,但又不得不遮遮掩掩,所有人都默认了,先帝,是死于心悸之症。”
“人人皆有所谋,没有人害死先帝,却又人人都在害他而亡。天下人皆可诛心,皆是有罪,何曾有个清白的,包括公主你。”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清欢却心痛得无法呼吸,“是你们操纵了这一切,眼睁睁看着父皇走向万劫不复之地,再伺机夺位。”
“为何要带我去芙蓉川,为何又要这样对我?”
如意的脸在帘后,只能望见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不管对别人有多少谋划,我对公主,是真心的。”
“一切的污秽,我都不愿让你看见。”他答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一直护着清欢的那个人,让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我答应过要护着你,当然要护着你的所有。”
清欢忽然厌倦了这所有的一切,厌倦了自己的身份,厌倦了宫里的生活,厌倦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即使那是真的又如何?依然能把她伤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
太后选定自己家的侄女为皇后,但皇上拒婚。
没几天后,宫内诏狱里一名宫女半夜被抬出宫去,晚上解手的小内侍撞见一把青丝晃荡荡挂在席子外被人扛走,吓了个半死。
宫人都在传那是已然销声匿迹的蕊淑妃,从头到尾,她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帝后大婚的日子选得很快,庆典上,清欢又一次看见了呼延旻。
他得空来看清欢一眼,“你近日可好?”
“尚可。”
皇后依旧是太后之前挑中的赵家女子,温良恭俭,端庄温和,却不得新皇的心,新皇此刻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
“皇上要放我回北宛了。”呼延旻道:“今上登基,两国关系和缓许多。”
“恭喜你,阿旻。”清欢是真心替他高兴。
遥遥的人群中有人望他们,清欢和呼延旻匆匆一别,转身离去。
“清欢……”呼延旻在她身后道:“有机会,我带你去草原上跑马。”
*
后宫有主,新的嫔妃也要陆续入宫,先皇的嫔妃,终于要卷包袱走人了。
三宫六院,不曾临幸者去了宫外的上阳宫,有品级无子嗣进了太妃院养老。清欢下头还有两个小妹妹,都跟着各自的母妃封了阁苑。
至于清欢的母妃,太后沉默许久,含泪道:“皇太妃思念先帝过甚,以致病体支离,拳拳赤心令吾十分感动,又深念与先帝之情,在永昭陵修念恩楼为太妃养病,请皇太妃为吾守陵三年。”
清欢闻言差点儿从椅上蹿起来,母妃摁着她,让她噤声,恭然领了懿旨。
太后甚是开怀,太妃当着众人的面淡然道:“临行之前,臣妾祝太后此生安康,与皇上母子和睦,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太妃最得意的,无非是促成了今上和蕊淑妃的一段私情,如今蕊淑妃被太后虐杀,今上性子柔弱,敢怒不敢言,但隐忍太久,终有一日会与太后撕破脸皮。
太后脸色剧变,拂袖而去。
太妃神情云淡风轻,望着太后佩环叮咚愤然离去的身影,与清欢道:“你父皇生前,我曾与他讲,要把你嫁给薛小将军,他也应下了,说找个好日子让你们两人见一见,可惜旨意未下就已殡天。如今反倒成了最大的遗憾,你和铭瑜在宫内皆无依靠,这可如何是好。”
清欢只抱着母妃,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