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旻情意深切地望着清欢,眼睛里的光芒太过耀眼,清欢不禁微微晃了晃神,半响微笑着回道:“阿旻,你很好。”
他已不复那个嬉皮笑脸的质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艰难生存。此时的呼延旻,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英气勃发,英姿飒爽,胸腔里满是雄心壮志。
原来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长大。
呼延旻抬起手对清欢指引北宛的方向,“北宛国土比大宋还要宽广,多崇山峻岭、草原沙漠,少河流,少耕田,少人口,冬长夏短,但风光一点也不比大宋的差。”
他眺望着那片陌生的土地,长长吁了口起,十五年了,锁在大宋的雄鹰终于要翱翔北宛了。
清欢道:“我知道你要带我去跑马,带我去接生初生的小羊羔,带我去雪山上摘雪莲,我听你这些年念叨了这么多遍,耳朵都生茧了,这下可好,等到北宛把这些事做完,总算耳朵能清静清静了。””
呼延旻回过头笑,“清欢,我若不是知道你是藏在深宫的公主,一定以为你是哪家泼辣的小娘子,牙尖嘴利,这么多年我寻思不出来是谁教你的,嬷嬷们不是都要管束着你端庄淑雅的么?”
宫里的嬷嬷,都是摆着看的花架子,没有指派,哪里敢来管教。
清欢不愿再追忆往事,只笑了笑,“都是被你教的,从小到大,你可有把我当公主看待过?”
呼延旻幽幽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最亲近的人看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
他的脸严肃起来,欲言又止地望着清欢。
清欢止住笑,回望着他,“回去吧,风大了。”
北宛的使者已在大散关外北宛的第一城赤水城驻下,仪仗在大散关停了两日,便跨过大宋的疆界。
清欢回头望了眼,马后桃花马前雪,如若有来世,愿我为一花枝,只开在无人的荒境,生死由天,独自芳华,再无纷扰。
*
北宛王庭混乱,并没有正统旁支血脉之分,北宛王病重,呼延旻的几个兄长和叔父争夺得厉害,其中以长兄呼延奉来的声势最为浩大、拥戴之人最为众多。
呼延旻在这个时间回北宛,无非是在混乱的局面中又横插了一脚,惹人厌烦,只是颇忌惮清欢的身份,无人敢表现得太明显。
北宛王族原是中土北境的一个小国,在前朝乾时,数百年间一直悄悄扩张,吞并了北地数十个部落,乾末局势动荡,北宛趁机发势建国,盘踞了北地千里国土。
乾亡后,宋立朝,先祖屡次带兵征战北宛想要收回旧乾国土,却数次战败,不得已偃旗息鼓,但两国俱是元气大伤。
宋有绵泽沃土千里民生恢复甚快,可北宛却一直不得生机,因此北宛名义上降为宋附属国,按岁纳贡,宋每年向北宛开边境互市通商,但暗里两国地位并存,几乎不分臣主。
这也是为何北宛派呼延旻来宋当质子,两国一面互通有无,又一直陈兵边境开战的原因。
这次北宛派来的仪仗并不隆重,呼延旻在马上皱眉看着北宛仪仗,回头望了清欢一眼,清欢轻轻摇了摇头。
北宛境内,近南之地城池颇多,集市兴旺,这处原是旧乾之地,现已作为北宛最重要的一块耕种区域,但也是驻兵最重监管最严之处。
往北行去便换了模样,水草肥美之处俱做草场,民众游牧为生,放羊养马,是北宛王最看中的兵力战马之所。
北宛王帐驻在牙子海边的日月城,是一处风景极佳之地,城边月亮形状的牙子海幽深若蓝宝石,近旁的雪山峻拔如天柱,日月城全体通白,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与雪山的雪色遥相辉映。
呼延旻立在城下仰头凝望,而后久久跪地以头相触。
清欢深呼一口气,望着站在一旁的一群褐裘批肩仰头默然的男人,其首一位年过三旬,面庞深邃目光灼灼望向跪着的呼延旻。
那是呼延奉来,此时大步迈上前拉起呼延旻,拍拍肩膀拥抱。
清欢下轿辇,宫人扶着她走上前。
呼延奉来咧出一口白牙,热情道:“我是呼延旻的大哥呼延奉来,公主也随着呼延旻唤我一声大哥吧。”
清欢恭谨颔首,“清欢见过大哥。”
呼延奉来哈哈大笑,“久闻大宋的镇国公主乃是天下无双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呼延旻能娶到公主,是他,也是北宛,几世累积的福分。”
清欢面露羞涩,“不敢。”
呼延奉来携着呼延旻,指引清欢一一面见其他人,又带两人入宫见北宛王。
北宛王缠绵病榻已久,此时强打着精神坐起,一见呼延旻,老泪纵横不断叹息。
呼延旻埋首在他膝前,呜咽地叫了声:”父王。”
“我的好儿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北宛王拍着呼延旻的肩,“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阿史那,她临去前一直求我把你带回来,我却没有做到。”
呼延旻泣不成声。
他本是北宛王最受宠的小王子,生母是北宛王最得宠的王妻,却因是宋人在北宛没有母家势力,在选王子入宋时,所有人都默默指向了呼延旻。
自此数十年,呼延旻再也没有回过北宛。如今他重回昔日故土,已成陌乡,只有鬓发虚白的父王,成全他最后一点的回忆。
旁人嘘唏这久别重逢的两父子,清欢也眼睛酸涩望着大殿。
北宛的王宫本质上和大宋的皇城并未有什么不同,纵使没有柔顺恭敬的宦官,没有成群成堆的宫女,没有层层深锁的院落,没有诸多繁琐的规矩,但都是一样的温情与阴冷相融,一样的看不清人心。
是日,日月城大庆,家家户户都分得奶酪酒几升,一庆北宛四王子阔别多年终于回国,二庆四王子迎娶大宋公主。
呼延旻和清欢在日月城举行了一场北宛国的婚典。
离开汴梁一身凤冠霞帔红衣如火,在日月城银佩叮当白裙如雪,伴随着人群的喧笑,呼延旻紧紧牵着清欢的手,一步步迈上城楼,在万民的注视下,接受雪山山神的祝福。
她的肩头被祭司用特殊的草汁画上一个小小的图腾,水洗不落,唯有见心头血才能消除。
呼延旻告诉清欢,那是雪山顶的一种十年生根百年开花的妄见花,也是北宛的王族标记。
呼延旻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低声笑道:“清欢,我终于娶到你了。”
自此,清欢是北宛王妃,是他的妻。
清欢胸口有玉,肩头有印,两种印记烙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