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旻入宋时年岁尚小,还未建府,此番回来,呼延奉来赠了西南角的一座府邸做王子府,另外两个哥哥,呼延炅和呼延梦得也送来不少珍器,一时王子府前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呼延旻怕清欢住不惯北宛房舍,要在苑内重建星河苑,清欢拦住了他,无奈道:“刚从宫里出来,你又要我住回宫去,何必呢。”
呼延旻挠着头,“我怕你日久思家,住在熟悉的地方,总是有所慰藉的。”
可是清欢想,她已经没有了家。
呼延旻待清欢是极好的,清欢与他相识多年,从来不知道他如此悉心细致,衣食用度一一吩咐,婢女都亲自调教,靛儿常偷偷与清欢说:“四王子像公主身边的总管,什么都做,把他们的活都抢了去。”
清欢不愿他这样待自己,情太重,受不起。
呼延旻带清欢去草原跑马,以前在宫里她只能骑袖珍的果下马,难能央求父皇一回带她一同出宫猎游。而在北宛无论男女都不爱坐车,以骑马为乐。
清欢骑术不精,呼延旻挑了匹温顺的白色母马。北宛裙为千片裙,裙下为裤,就是便于骑马的装束。
此时已入夏,在一望无际的青毯碧地中,微风拂面带起草木的清苦气息。呼延旻早已抽鞭纵驰,清欢任马儿吃草任意游荡。
很久以前,那时清欢才十四岁,有个人带她偷偷出宫,在原野上骑马,清欢热出了一身汗,脸晒得通红,他抱下她喝水,幕天席地,将她倾倒在过膝的草地里,她赖在他身上,痴痴亲吻。
那时岁月绮丽,什么都是美好的样子,第一次的吻是他教清欢的,唇齿相依把爱交付,全部付出毫无保留,清欢多么喜欢草汁苦涩清新的气息,如同他的气味一般。
清欢眯起眼极目远眺,天蓝若澄玉,云白如白羽,有苍鹰展翅翱翔,这美丽的风景,陌生的地方,以后,就是她的家,而她的驸马,是相知多年的老友,体贴相护。
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为什么放不下?
呼延旻回缰绕在她的身边,额头上是亮晶晶的汗水,“清欢,你可敢试一试。”
清欢扬着缰绳皱眉,“虽然我以前很想好好地骑一次马,但这么大的草原摆在面前,很诱人,我却怕了。”
笼里关久的金丝雀如何歌唱渴慕天空,乍一放出来,它是不敢飞的,清欢就是那只金丝雀。
呼延旻眼神熠熠,绕着清欢打量一圈,而后俯身猿臂一伸,拉清欢下马。
清欢身体不稳,半空中尖叫一声。
呼延旻扣着她的腰揽过,挪腾间将她放置在他的马上,拢坐在怀中。
尖叫还未停息,温热带着汗水的气息扑面传来,那是呼延旻的味道,第一此如此贴近。
清欢惊魂未定又羞惧不安,弯腰前扑,“阿旻,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呼延旻不理,双臂绕着她的腰肢牵住缰绳,爽朗大笑,“清欢,你胆小了。”
“坐稳了。”马鞭抽打声回荡在空中,烈马箭矢般冲了出去,冲往那片清欢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风声在耳边尖啸,两旁景色风驰电骋掠过,清欢紧紧抓着呼延旻的手,一颗心噗通噗通就要跳出喉咙,她从未坐过如此快的马,经历过这么快的速度。
“身体放松,把自己当成一缕风,你会喜欢这种感觉的。”呼延旻大声说道:“你只是闷太久了,其实没那么可怕。”
清欢颤巍巍闭上眼,风扑打在脸上微微生疼,迅速卷走微热的温度,身子好似都被风托起,要随着一起往后飘,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见了,只存着这一刻的快乐,犹如纸鸢一样飘荡起来的轻盈。
复睁开眼,一望无尽的绿和蓝,重复又不一样的平静风景,而他们在掠过这片静谧,朝远方奔去。
呼延旻得意地笑,“纵马狂歌飞鹰走狗,人生之乐哉!清欢,活着就应当如斯快意。”
清欢眯着眼,深吸清冽的风,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离开了十多年,还是要执意回来。
马儿飞驰,攀上平缓的低丘,呼延旻拉住缰绳驻足,在山丘顶掩住清欢的眼,轻笑道:“清欢,这是我送你的御花园。”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浩瀚花海,从马下一直蔓到天际连绵的青山,缀补上透澈的蓝天。碧的草,蓝的天,黛的山,万紫千红的野花,全都在清欢面前惊心动魄地摇曳着,肆意着。
清欢挺直身子,屏住呼吸,在这块浩瀚美丽的苍穹下生出崇高的敬畏。
呼延旻驱马,带她进入鲜碧如玉、万花摇曳的画中。
不过都是路边任人践踏的杂草,向来卑微,此刻却连绵无尽,争前恐后要触碰蓝天,殷勤地献出朵朵小花,红粉黄白紫,糅合成一片斑斓海洋,滟滟然仰天怒放,旁若无人,美得惊心动魄。
清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感动哽在喉间。
呼延旻打马缓缓而行,“这是我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那时骑着小马来这摘花送给阿史那,她不会骑马,但手很巧,会编花冠。”
他指指一片花草异常茁壮的地带,“你看那里草木长势最好,说明地底下有条暗河流过,滋养了这一大片的野草,花开得也比别处艳。”
草丛间窸窸窣窣地响,他指给清欢看,“这里的住户太多,老鼠、兔子、狐狸、黄羊、狼、仙鹤和鸟雀。你看,那儿有一只怀孕的母兔。”
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只胖嘟嘟的灰兔子慢腾腾在草间挪动,肥肥的臀一拱一拱,连声惊呼:“是宫里养的那种兔子么?”
呼延旻笑,“这都是野兔,关在笼子里是养不活的,它会咬死幼兔,自己撞死在笼里,倒是肉质肥美,捉来烤肉最宜。”
他翻身下马,折下一朵轻颤颤的嫩黄小花递给清欢,“这是阿木其其格,你们宋人叫它罂粟花,也叫断肠草,能止痛镇魂,但北宛的阿木其其格药效最烈,区区少量就能迷倒一头牛,也能使人成瘾。”
清欢喟叹:“我前十八年,算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