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经过闫世松的指点,学乖了。对杜管家嘘寒问暖,对徐掌柜更是毕恭毕敬,常把“劳苦功高”“你见多识广,我什么也不懂,你多费心”此类的话语挂在嘴边,人前人后可劲夸他,让徐掌柜听了很是受用。
五月的一天,大雨倾盆,谷雨待百川堂晚间打烊后,准备回东山老宅,忽听小伙计在大门口骂道:“滚开,到别处去睡,这里是你睡觉的地处么!”
心里纳闷,有谁会睡在百川堂门口?谷雨拿着油纸伞,顺着小伙计的骂声看去,见大门口的红漆木柱旁,歪靠着一个瘦小的脏兮兮的孩子,破烂的裤腿下露出了两道血痂,手腕上也有两道血痕像是跟人打过架。孩子小声说:“大哥,行个好,我在这里躲下雨,雨停了就走。”听声音,是个男孩。
小伙计抬脚要踹他,被谷雨喊住:“你先回吧,我给他说。”
小伙计应了声,撑起伞走了。谷雨来到男孩身前,问:“你怎的不回家?”
“没有家。”男孩低垂着头,不看她,蜷缩在柱子旁,浑身发抖。
谷雨蹲下身子仔细瞅他,瘦小的脸颊上,长着一双细长秀美的眼睛,眉毛浓黑,长且飞扬,很俊俏,脸色潮红。谷雨抬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问:“你发烧了?”
男孩将脸埋入双膝,哑嗓道:“雨一停,我就走。”
“先跟我回家吧。”谷雨道:“等烧退了再说。”
男孩慌张地往后退缩,说:“不去。”
谷雨笑道:“你怕我把你卖了不成?你可知我是谁?”
男孩摇头,谷雨说:“我是百川堂的少奶奶。百川堂是治病救人的,我还能加害你么?”
“那可保不准,梁山好汉孙二娘还卖过人肉包子呢。”男孩道。
谷雨“噗哧”笑出来,伸手去拉他,道:“你才这么大点儿,包人肉包子还不够手工费。先去我家看看,觉的像黑店,你再跑就是。”谷雨生拉硬拽地将男孩拉起,打着伞领他往东山老宅走去。
郎花见谷雨领回家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蹙眉道:“这么脏还往家领?身上都是虱子。你给他买点吃的打发了不就成。”
“他发高烧呢,下这么大雨,也没去处,等烧退了再让他走。”谷雨边说边将男孩领到灶间。
男孩警惕地站在灶旁,盯着谷雨的一举一动。
谷雨从厢房里搬来冰片香木浴桶,刷洗干净,放在灶台旁两步远。浴桶已经坏朽,但也无大碍,尚能用。随即,她往灶上的大铁锅中倒满水,扔了一个之前从百川堂拿回的药包进去,直到锅中冒出热气,药液将水染成黄褐色,便用水瓢将热水悉数舀入浴桶中,嘱咐男孩道:“脱了衣服,坐进去把自己洗干净。”
“洗澡作甚?”男孩问。
“洗干净,将你切成大块,炖土豆吃。”谷雨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我叫小四。你的土豆炖肉还要起名么?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肉是骚的,不好吃。”
谷雨问:“你怎知?”
小四道:“我奶奶说我娘亲是狐媚子,狐媚子的仔儿,肉可不就是骚的。”
谷雨点点头,道:“也对,你多泡会儿,记得打上香胰子,从头到脚都洗干净,去去味儿。不洗干净,没饭吃。”说完,谷雨就出了灶房,留他一人在那儿。
小四无奈,只好脱了衣服坐到浴桶中搓洗起来。浴桶中的水,有股浓重的草药味儿,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细细的草叶。药汤很热,把他蒸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汗。洗到一半,谷雨忽然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吓得小四连忙用双手捂在了两腿之间。
谷雨见他神色慌张,问:“你捂那里作甚?”
“你拿剪刀作甚?”小四却问。
“给你把头发剪光,上面有虱子。”谷雨笑。
小四长舒口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剪我的……”他将那个词吞了回去,没好意思说出口。
谷雨嘴角上扬,憋住笑,走到他身后,给他剪起了头发,道:“你为何把我想的那样坏?我长的像坏人不成?”
“不像好人。”小四坐在木桶中,太过瘦小,水已经漫到他的颈下,他却把双手紧紧挡在小腹下,不想让谷雨看到。
“我哪里不像好人?”谷雨有些恼他。
“你长的太好看了。”小四说:“长的好看的女人都是狐媚子。”
谷雨又好气又好笑,问:“谁教你的?”
“我奶奶。”小四道。
谷雨仔细剪着他的头发,轻笑:“想必你奶奶年轻时不好看,才会如此说。”
“嗯,应该是,她满脸都是坑。”小四道。
谷雨笑出来,在他后脖颈上捏了下,道:“当心你奶奶打你。”
“她死了。我没有家人了。”小四道。
谷雨说:“等你长大了会娶媳妇,会有儿女,还会有家人的。你现在几岁?”
“十二。”小四说。
就这般,二十二岁的谷雨认识了十二岁的小四。
谷雨怕有虱子,将小四脱下的衣服和剪下来的头发全都扔进炉膛,烧了。小四幽怨道:“我奶奶说过,衣服不能烧。”
谷雨找来个干净的褥单,将他裹住,领回自己屋里。又让郎花找了身闫世达的旧衣服,坐到油灯前修改起来,道:“别听你奶奶的,以后就听少奶奶的吧。”
谷雨和郎花一个改褂衫,一个改裤子,很快就给小四改了一身新衣服出来,穿上试过,正合身。
晚饭,小四吃了不少,吃饱喝足,就躺在谷雨床上沉沉睡去。郎花小声说与谷雨:“你知他是啥来历,就敢往家领?”
谷雨道:“这孩子看着灵头,我喜欢。”
“我看你是想孩子想迷怔了,自己抓紧生一个吧。”郎花道。
“和谁生?”谷雨瞟她一眼,问:“和你世达哥生么?”
郎花怔住,想了想,嘟着嘴说:“男人有的是,你干嘛非要和他生。”
“你说的这叫人话么?”谷雨白她一眼,道:“我是他家的少奶奶,我若生,当然只能和他生。”
郎花站起身去给婆婆李氏倒水喝,嘴里嘟囔了句:“那你就别遭罪了,我多生两个,算你的就是。”
谷雨剜她一眼,嗔道:“你若不舍得把世达哥分给我,以后就少拿话戳我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