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琈感觉到头昏脑涨，意识渐渐模糊。

眼前出现黄豆般大小的光点，闪烁跳跃着，一个、两个、越来越多。

耳边传来机械的轰鸣声。

这是一间正在运转的工厂，嘈杂而忙碌，工人们熟练的将半成品放到机器下，继续精加工。

每台机器旁都有一个铁丝编织成的网兜，网兜里是已经加工完成的洋娃娃以及毛绒玩具。

这些玩具很有年代感，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只是用碎布头拼接，然后填充棉花纤维，几乎没有太多的装饰。

工厂的大门走进来一堆夫妻，男的英俊高大，女的小巧柔美，一个很可爱软萌的小胖丫头拽着女人的牛仔裤，小心翼翼的探头出来，打量工厂里忙碌的景象。

女人蹲下身来，宠溺的揉揉小胖丫头的脑袋，道：“喜欢这里吗？爸爸每天都会做好多玩具给你玩，高兴吗？”

男人下意识的皱眉，不过看到妻子如此喜欢，他没有说什么。

“喜欢，桃子好喜欢！”小胖丫头咯咯笑，松开手往里边跑。

“王桃子，不许胡闹，叔叔阿姨们正在工作，不能打扰。”随着男人的呵斥，小胖丫头王桃子应声停住，转身低头，抠着公主裙上的流苏。

看得出来，她对男人十分害怕。

“对孩子哪能呵斥？”女人抱怨一句，从网兜里捡出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塞到王桃子怀里，安慰道：“桃子不怕，爸爸不是吼你，机器运转的时候很危险的，那个叔叔就是不听大人的话，手指都被卷掉了呢。”

她伸手指了指正在搬货的一个小伙子，然后拍拍王桃子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先去门口等一下，妈妈和爸爸说几句话，马上就过去找你。”

王桃子瘪着嘴，不是十分情愿的往门口走，一步三回头，碍于爸爸在，她没敢撒娇。

等距离足够远了，女人才扭头，收敛了笑容，皱眉道：“志伟，你的态度要改一改，她是我们的女儿。”

“不，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我无法接受领养。”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错开目光。

女人挽住男人的手，把头靠过去，贴在他的心口，轻声道：“我相信你！不过既然已经领养了这个孩子，就要尽到父母的责任。桃子下个月中旬过完生日就四周岁了，是不是考虑联系好幼儿园，送桃子去上学。”

“.......这个先不急。”男人眼神闪躲，始终没松口，上幼儿园要提供户籍证明，也就意味着要给领养来的女儿办户口，办理好户口就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他对拥有自己的孩子，有着近乎癫狂的执念。

女人虽然有些失望，但没有步步紧逼，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昨天在爸妈家里吃饭时你答应的，今天要带桃子去公园捉蝴蝶........”

“再等等吧！”男人很不耐烦的打断，随即苦笑道：“小雨，我看医生要花很多钱，然后调养身体，她的学费，生活费，吃穿书本，还有将来咱们俩的孩子，奶粉，保姆，都要很多钱的，所以我没时间休息，我要抓紧时间工作。”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开始坚定起来，握着拳头看向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你先回去吧，等有时间了........会有的！”

女人咬着嘴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

“那好吧，你注意休息，记得按时吃饭。”

说完之后，女人转身，款款走向门口，看见女儿的笑容，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刚要弯腰抱起女儿，身后传来丈夫振奋人心的吼声：

“工作！”

“一定要努力工作！”

“不工作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不工作拿什么来养老婆孩子！”

“........”

铿锵有力的口号好像给工人们打了鸡血一样，机器的轰鸣声更加震耳欲聋了，只是女人却有些忧心忡忡。

王桃子的小脸煞白，显然她是十分害怕爸爸的，紧咬着牙忍住眼泪。

“桃子不怕！妈妈在！”女人把王桃子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后背，慌乱道：“身上很凉，是不是这里太冷了？”

王桃子不敢说话，一个劲儿的往女人的怀里钻。

“妈妈去拿一件衣服，你先到里边等一下，不要乱跑好不好？”

“拉钩！”

女人走后，门里正在巡查的男人也被秘书喊道办公室接电话，王桃子看着好多陌生的叔叔阿姨，张大嘴巴露出惊讶的表情。

显然厂里的工人也是知道老板和老板娘新领养的这个可爱的过分的女儿。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老板对这个女儿不是特别满意。

“小可爱，阿姨陪你玩好不好？”一名年岁并不大的女员工凑上来，捏了捏王桃子的脸蛋儿。

不到四岁的年龄，对“玩”这个充满诱惑的字眼儿根本没有一点抵抗力。

“玩捉迷藏可以吗？”王桃子歪着脑袋问道，在福利院的时候，她最喜欢跟哥哥姐姐们捉迷藏了。

年轻女员工思考一下，点头道：“捉迷藏可以，不过不能在这边玩，这里的叔叔阿姨们都在工作，不能打扰，而且那些机器很危险的。”

“或者，阿姨带你到那边去玩。”

她指着不远处，没有运转的流水线。

“好呀好呀！”王桃子拍着手笑道：“那我先藏，你不许偷看。”

女员工保证道：“放心，阿姨不偷看，耍赖的是小狗。”

王桃子不放心，盯着女员工的动作后退，确定对方果真没有偷看耍赖，她才笨拙的跑开。

.........

办公室里，男人正在打电话，神色变得激动，不住点头道：“谢谢韩总，你放心，以咱们厂子的产能，完全能将每个月的出货量再翻一倍。好，好........没问题，我王志伟的口碑业内都知道，不会为了赶工期就以次充好，哎，那你先忙，好的，韩总再见。”

挂断电话，男人眉飞色舞，跟秘书说道：“太好了，又有大单子了，你赶紧把三号流水线通电，先检查一下设备，然后安排员工倒班，谁都不能掉链子，这几天我亲自在厂里盯着。”

“好的，王总您放心，我这就去办。”秘书点点头，推门离开。

三分钟后，秘书又急匆匆的跑回来，道：“王总，三号流水线的电供不上去，总是跳闸。”

“电工呢，赶紧让电工看看。”

“电工今天请假，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男人脱掉外套，随手放在办公桌上，道：“我去看看。”

配电房的三号电箱前，男人带上绝缘手套，把闸门搬上去。

“咔”，随着一道耀眼的电弧，闸门果然跳下来。

难道是短路？

不信邪，男人再一次推闸。

“咔！”

还是相同的结果。

“要不要试试把漏电保护关掉？”秘书小声建议道。

男人考虑了一小会，果断的将漏电保护切断，再一次推闸。

电供上了！

机器轰鸣，三号流水线正常运转，男人欣慰的笑了。

只是还没有高兴多久，女人就慌张的跑过来，问道：“志伟，你看到桃子了嘛？桃子不见了。”

.........

警察开着警车来了，医生坐着救护车来了，救护车又走了，警车留下。

在三号流水线A1和A2机器的夹缝里，发现了已经触电身亡的王桃子。

然后警车也走了，只有机器还不知疲倦的轰鸣着运转。

在这之后，男人工作起来更疯狂了，站在很远之外都能听见他声嘶力竭的怒吼：

“工作！”

“一定要工作！”

“除了工作，你一无所有！”

“.........”

如走马观花一般，来琈经历了王桃子经历的一切，感受到了她从福利院被爸爸妈妈领走的喜悦激动，被妈妈哄着睡下的安心香甜，被爸爸轻厌的失落茫然，以及触电那一刻的恐惧和痛苦。

不知不觉得，双眼朦胧，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