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将扶桑花簪重新包好,放在桌上。
端出来刚出锅的几个简单的小菜,和着早晨剩下的白粥,吃得津津有味。
如今他不再下海,就没了营生的活儿,好在此处打渔的人多,他就在家做做渔网拿出去卖,挣得不多,但他也不用养家糊口,随便粗茶淡饭对付着就行。
说来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心酸。
他竟然一个亲人也没有。
他扒了一口白粥,宏图壮志还不如就此蹉跎一生。
若他从前不利欲熏心,他也有儿女承欢膝下,也能纵享天伦之乐。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吃完饭,他抬起残羹剩饭,袖子竟然扫落了桌边的扶桑花簪。
他一惊,连忙放下了碗筷,蹲下来查看簪子有何损坏,慌乱之中,手指被碗上的缺口划了一道小口子,他皮糙肉厚并未察觉。
好在这支簪子争气,不然他也赔不起。
他用手指抹掉簪子上的灰尘,鲜血误染上了暗红色的簪子。
簪子瞬间没了黯淡的外表,取而代之是丹朱之色的明艳,其中的血色如同会流动一般,他甚至觉得这玉本就是被灌了血的。
灌了血……
他匆忙进了屋,翻箱倒柜,终于在箱底找到了那块玉。
它普普通通,积了灰,像一块朽木。直到他用带血的手指抚过,它才晶莹剔透,美艳绝伦。
他双手颤抖,将两块玉放在了一起,色泽居然一模一样,在他黑暗的小屋里流光溢彩。
午后,他收拾好情绪,紧握着那支簪子去找云溪了。
不知云溪落脚何处的他只能四处打听,终于在海边的客栈里找到了她。
云溪惊喜:“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你的簪子落下了。”他抬手,将丝帕包裹的簪子送到她面前。
云溪迟钝地接过,原来只是来还簪子的啊。
她脸上的喜悦烟消云散。
“我答应你了。”
云溪一听,比方才还要惊喜,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张,但总归结果皆大欢喜,魏胤池也不必辛苦当学徒了。
“何时出发?今日?明日?”云溪激动。
“明日是个好天,就明日。”
“好!聊了这么久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云溪后知后觉。
“我姓古,就叫我古伯吧。”
“我叫云溪。”
云溪……姓云?云可是国姓,他记不清烟萝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了。
他试探地开口问了问:“你是,燕王的小女儿?”
“正是。”
古伯眼看着就要跪下来,嘴里喊到:“参见郡主。”
云溪赶紧扶住了他:“受不起受不起,您折煞我了,同他们一样叫我云溪就好。”
从来没有人叫过她郡主,但按着礼数,她应该被封郡主,可偏偏皇上硬生生给了一个不合情理的公主名号,真是惹人耻笑。
“是啊,燕王府都是一片废墟了,何来郡主一说,至于公主这名号,咱们云溪也担得,毕竟在小爷心里,云溪应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尉迟星纪摇着扇子风流翩翩地来,悠闲自得地坐下。
“这昏君……”古伯捏紧了拳头。
“什么?”云溪只看见他愤恨地表情,未听清他骂了句什么。
“啊,没什么。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卯时,海边碰头。”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既然明日出海,那要筹备的东西颇多。
“等等,古伯,可否问问您的名字?”魏胤池叫住了他。
“古月。”他抛出简单二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月,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为什么他的脸有些眼熟?
尽管他的脸大面积烧伤,连半边头发都被烧得所剩无几,可还是扑面而来得熟悉,单看这张脸,总觉得该是个坏人,可他言语之间又并非凶神恶煞。
魏胤池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若他身在朝堂,他应该能认出来吧。
“你们要出海?”客栈的女掌柜闻讯前来确认。
“是,就在明日,这几日多亏了胭脂姑娘的照拂。”云溪算是与胭脂道别。
“出海的人,许多都有去无回,你们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不要命了?”胭脂的眼神落在云溪身后的魏胤池身上。
“这一次,非去不可。”云溪回答。
“既是去意已决,胭脂再多的挽留也是无用功,我做了一些平安香囊,你们带在身边,存个好兆头。”她将一个香囊递给云溪。
另一个攥在手心,绕过了云溪走到魏胤池身后:“公子,这是赠予你的。”
她倒是自来熟地扒开了魏胤池的手,将平安香囊放在他的手心。
魏胤池皱着眉头抽走了自己的。手。
胭脂又去别的房间发香囊了。
但只有魏胤池一个是新绣的,图案也与其余几人的不一样,里头放的是她向菩萨求的姻缘符,与棉花混在一起,这自然不能告诉他。
但她没有明说,几人也不知道,只当她绣得花样多。
胭脂第一眼就看上了魏胤池,众人都以为她盯着穆长情发呆,实际上却是看魏胤池看呆了眼。纵然他一身艳俗的红衣,也掩盖不住他如玉般清冷的性子,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唯独对身旁的女人不一样。
她也是女人,也不差姿色,怎么说也算镇上最美的姑娘,凭什么不能是她?
“为什么你的香囊比我的好看许多?”云溪捏着自己手里的香囊问魏胤池。
“你喜欢?拿去好了。”他不稀罕一个小小的香囊,将它扔给了云溪。
“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那你收着吧。”魏胤池只想身边留着云溪的东西,比如这条发带。
白色的发带还在他手腕处绑着,之前染了血,他心痛万分,偷偷洗了好久,才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
“那我替你保管了。”云溪将两个香囊串在了一起,好好收了起来。
“你怎的有两个?”尉迟星纪来的时候,她正在系绳子。
“他的那份也给我了。”她下巴朝魏胤池努了努。
“既然如此,那也收下我的这份吧。”
云溪拒绝,尉迟星纪不由分说地硬塞给了她。
穆长情直接把香囊甩在了桌上,转身就走。
云溪受宠若惊,一个人有了四个香囊,握在手里倒像是烫手山芋。
人家姑娘好好的心意,被她一句话糟蹋了。她将香囊收了起来,千万不能让胭脂看到。
可好巧不巧,晚饭的时候,那串香囊从她的袖子里滑了出来。
她弯腰去捡,被一只玉手捷足先登。
胭脂长长的指甲掐着那只最漂亮的香囊,脸上还是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姑娘,你的香囊掉了。”她双手奉上。
“他们怕出门在外,将香囊弄丢了,就都交给我保管了。”云溪连忙解释。
“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多送姑娘几个。”
她这话说得好似她有多喜欢才有意要抢别人的一样。
“不必了。”云溪不想与她绕弯子了,收了香囊继续吃饭。
胭脂直直地立在桌旁,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伺候人的丫鬟。
她忘了她本来就是这么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