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苏迟遇没有叫来司机,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并不想这么一个人跟着自己,这让他难以自在,但仔细想,单是活着,他就已经很难自在了。
他一闭上眼,就是血色的世界,他知道那是正常的,正常人闭眼都会看到暗红色的波点,但他的似乎过于鲜明的颜色。
他小时候还一度以为,是他眼睛出问题了,慢慢长大才发现,的确出问题了,但不是眼睛。
有些场景刚刚组好又被残忍一拳头打碎,那些玻璃像扎在大脑皮层里,痛不欲生。
手也疼的发麻。
骑了辆自行车,可能已经是凌晨一两点,植物上开始附着小水珠,到了清晨就是一大滴一大滴的露水,到时候倒是漂亮,只是现在只散发出层层寒意。
他只来过这里一次,没有刻意记路,也没导航,但就是记得来这里。
安保系统很好,但他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公寓楼道宽敞,暖白的楼道感应光没有亮起,因为他脚步实在太轻。
最后停留在20层唯一住户的门前,苏迟遇没有敲门,只是一个人站着看了门很久。
久到连他都感觉到实在冷了。
即使是在深秋了,学校即将放假的日子,他也难得穿棉衣或者羽绒服,今天也就一件深色简单外套,里面还只是一件T恤,腿上也只是正常简单的长裤,还好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质量没话说,但本就不保暖。
这几日经历过于惊喜,他一个不信鬼神的人都快以为是哪位神仙显灵,偏要来送他一份厚礼。
他反正好像找到了人,其实他十年间从未停止过,开始几年更是疯疯癫癫不像话,只因为她叫他等她过年,叶兮兮说要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
想去问相似的人,但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与她相似的人。
而且事实已经很明显,何况是血淋淋地展示在他面前,他亲眼看到她死去。
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一个智商奇高的孩子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莫须有的奇迹以及迷信。
他甚至不希望什么来生,他就想要这辈子。可能是要求太简单,上天也来怜悯他了。
后来他逐渐绝望,加之从记事起就闭眼进入支离破碎世界的状况,他好像该放弃了,但沉没成本永远如此诱人,让人舍不得,已经坚持了十年之久,总算在十年后的今日,找到了个和叶兮兮相似的人。
从救下老人,到之后的言谈举止,还有她曾经为他带过的饭,甚至那句十年重复愉快,以及……那句苏迟遇……还有……默默……一个人转变如此之大,她一定不是苏姝。
她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明说,但一直都在努力暗示他——
她回来了。
但他生性多疑,
门里始终没动静,说明里面的人早已熟睡,他内心还在存疑,渐渐的,他觉得有些累,好像脑海中一直有的那稚嫩的声音在唤他:跟我走吧,逃离这里,我们都要永远幸福下去。
然后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款式老旧甚至带有一些脱色锈迹的儿童手机,是一只可爱的猫咪形象,上边还有两只猫耳,被握在那样一双手里,看着竟违和又和谐,有种奇怪的张力。
苏迟遇指腹缓缓摩挲,脑子里翻江倒海,血色和白色翻滚,声音出现了回响:
跟我走吧,逃离这里。
跟我走吧,逃离这里。
跟我走吧,逃离这里……
像是进入了一无尽循环,他额头上起了薄汗,整个人微微发抖,滑坐在了地上,地板传来的冰凉稍稍让意识回笼。
“小朋友,你好呀,你的家人来找你啦,快接通电话,不要让家人太着急了哦~”
一声清脆童声充满喜悦刹时充满楼道,苏迟遇怔愣住了,看着窄窄的屏幕上突然亮起的电话接通页面,他下意识按了挂断。
因为他不喜欢突然出现的声音和过于聒噪的环境,尤其是现在他正坐在地上靠在别人家的门前。
要是吵醒人了怎么办。
但下一瞬间他倏然彻底清醒,颤抖着手疯狂摁回拨键。
他以为一辈子只会听过一次的幼稚的手机铃声,他坚持保存这个号码十年之久,从未想过有一天它能再次拨通。
以至于他失手摁掉,光是想想就难受后悔得心脏发紧。
但随着长长一阵忙音,等待他的却是: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再一次,还是一样。
再一次,还是重复。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摁拨打键,生怕自己一停下那铃声就会消失不见了。
原来真的可以想一个人想到听忙音都觉得幸福的程度。
到最后他手颤抖不止,根本无法拿稳小灵通。
然后他疯狂敲门,声音都是刻意压低的颤抖:
“……我求求你,求求你,给我开门,求求你,见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