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认出那是全国劳工联合会及松博特无政府主义的联盟标志。
但比起小记者在玛格立特见到的那些头戴红色水兵帽,身穿工装裤白衬衣的游行者,眼前这群制服男,明显气焰愈发嚣张、举止愈发跋扈…
但讽刺的是,比起真正有志改变卡斯蒂利亚落后体制的革命者,这些制服男反而更受群众的拥戴,得到更广泛的支持。
多年从事新闻报道行业的经验告诉迭戈,这种组织往往主张激进、行事极端,依靠提出不切实际的政治诉求、煽动民众的不满情绪维持自身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个拥有私人武装力量的非法传X组织…
然而就在迭戈想办法戳穿这群人虚伪假面的时候,站在圆形平台上的军服男却已经开始了演讲。
“30年前,一个生活在托洛萨的钟表工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从市集买来美酒和培根,正准备和他的妻儿享用难得的美餐。可圣伊西多尔教堂的主教拦住了他的去路,逼他捐赠修缮钟楼得到的工资,男人不从,于是这个家庭永远失去了父亲;
20年前,14岁的妹妹被国王派来的税务官看中,家里的长子和鬓发花白的母亲竭力反抗,但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妹被人拖走,从此再也没了音讯;
一个月前,长大成人的哥哥响应当局的号召,为了对抗叛国者挑起的战争,他毅然拿起武器离开家乡,远赴巴斯克作战…但结果呢!?”
军服男的声音从低沉到高亢,眼里蕴藏着无尽的怒火。
“军人背叛了我们!他们只顾自己逃命,却把我推到敌人的枪口之下!
那些狗娘养的杂种绝对想不到,马里亚诺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我站在这儿,就是为了提醒所有受迫害的兄弟姐妹,这个国家根本没人值得依靠!”
“Bien!”
“Bien!”
马里亚诺握紧双拳,高高举过头顶。
他虽然没有经过什么专业培训,但从语气到动作似乎都天生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围拢在喷水池周围的人群都被他口中那个令人感同身受的故事调动起情绪,也跟着一起振臂高呼起来。
于是马里亚诺故意等了几秒,直到人群呼喊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他才再次开口,继续发表演说。
“从来就没有人,有tm的权力替我们决定命运!
不管教会还是国王,资本家还是改革派,和这群只知道为自己谋利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
我们必须建立起自己的革命工会…比劳工联合还要更加强硬!我们要接收这个国家所有的权力!拿回所有属于我们的财富!吊死那些逃兵和工厂主!
从今天起,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
“?Viva!?Viva!”
“安其那母亲万岁!”
“?Viva!?Viva!”
“革命工会万岁!”
“?Viva!?Viva!”
…人们大声欢呼着,那声音听起来比昨天国民军进攻特克斯科外围防线时更加响亮!
参加集会的人群似乎暂时忘却了近在咫尺的苦难,一边麻痹自己,一边盲目的高呼万岁!
但在迭戈看来,穿着军装的马里亚诺和曾经树立在喷水池中央的圣象也没什么区别——比起宗教信仰,他只是换了一套更流行的说辞用来笼络“信徒”。
从理智的角度想一想,除了几句口号之外,马里亚诺没有针对现实困境给出任何具备可执行价值的解决方案。
反而一味煽动暴乱,鼓励群众用既不合理,也不合法的方式宣泄怒气,制造恐慌。
…在南大陆的殖民地区,迭戈见惯了这种别有用心的混蛋。
作为一名有良心的自由撰稿人,小记者曾经也没少和这些败类斗智斗勇!
而当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自己的国家,迭戈更是恨不得立刻冲出人群,直接用拳头跟他们来一次真诚的交流!
好在,已经领教过民粹力量的迭戈还是在最后关头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
以暴制暴虽然爽快,但到底能否达到效果还要看自己拥有的力量…别说这些装备着各种武器的暴徒,单纯就是聚集在喷水池周围的这百多号民众,也不是小记者一个人能应对的来的。
想要解决问题,必须讲究方式方法。
于是,他机敏的打量了一圈儿喷水池周围的环境,很快在距离集会地点不远的民居楼顶,找到了一些无人看管几乎枯萎的盆栽。
迭戈大概估算了一下从那里到喷水池的距离,立马拟定了搅局的计划。
恰在此时,马里亚诺正招呼手下,把两个蓬头垢面的“逃兵”压到愤怒的民众面前。
好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暴徒把那两人的胳膊撅到身后,同时从背面用力掐住他们的脖子,几乎快要把脸按倒地上。
而马里亚诺本人则趁此机会向在场的群众诉说他们的罪过,似乎是准备当着所有支持者的面,对这些逃兵展开“公审”!
但在迭戈看来,这种毫无公正可言的审判几乎等于谋杀!
为了阻止悲剧上演,小记者不由得加快脚步,硬是从拥挤的人潮中向外挪步。
独自逆行的他虽然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但大伙儿的注意力此刻多半都在那两名逃兵身上,也没谁来找迭戈的麻烦。
于是,小记者快步窜进楼道,顺着狭窄的阶梯一路跑到楼顶。
他借着储水罐的掩护抻头向下看去,只见工人们已经在马里亚诺的纵容下对那两个动弹不得的伤兵拳脚相加。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压过了两人的惨叫,在愤怒的支配下,现场很快就已见红!
迭戈咬了咬牙,心知不能再等。
他掏出刚刚修好的相机远远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又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拿出一卷胶片,胡乱的把五六个花盆绑在一起。
他把花盆的一头探出栏杆,自己拉着剩下的胶片一路后退,从天台另一端跳到紧挨着的隔壁楼顶。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小记者用力拉扯手里的胶片!
转眼间被栏杆卡住的胶片顿时从缝隙处断裂,失去牵引的花盆也立即从高空坠落,次第摔碎在喷水池旁边。
围观群众纷纷被这巨响吸引了注意,他们先是本能看向地上碎裂的花盆,然后很快向上抬头,却没能在楼顶找到半个人影…
混乱中只听有人隐约叫了一声“抓国民军的奸细!”
再之后,便是从更远处传来的巡街警察的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