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苏有些啧啧称奇,又有些唏嘘感叹。
寻常的上将军一旦出动,都是千百亲军护卫,威风凛凛的。
当初上将军蒙恬要却肤施县城的时候,就打算带五千铁骑的。
但扶苏觉得五千骑兵太过于招摇,又害怕打草惊蛇,让冯职提前防备,便提出只带一百骑。
别说上将军,就是苏角和涉间这样的偏将军,也分别有自己的数百名精锐亲卫。
但这武城侯王离,却是一人一马,便从九原这么赶了过来。
当年老将军王翦,可是指挥六十万大军灭楚的!
那是何等的威风!
王贲将军,也是数十万大军的主帅。
率领大军水淹大梁,一战灭魏!
后来率领大军又征战各地,立不世之功。
到了王离,一人一马,没有乘车,更是连个随从都没有,太过于寒酸了些。
王离本来也是有一个随从的,那就是偏将军王鹤。
可王鹤被甘武斩了。
王离便只能一个人从九原,来到太原。
但侧面也能看出,当年老将军王翦,真的很害怕自己被始皇帝猜忌。
其实赵高向李斯所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秦国权臣,很难有能够全身而退的。功高盖主者,更是连全尸都难留。
王氏这种,战国一共七雄,父子俩便灭了其中五国的功绩,早已经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了!
若是老将军王翦战后没有激流勇退,恐怕也会变成被皇帝忌惮的权臣。
莫说秦朝,自古权臣就和君王是极其矛盾的。
爬到权臣这个位子,便几乎已经和帝王家不死不休了。
寻常帝王家,可能有一两个废物君主斗不过权臣。但整体来说,拥护皇族正统的人,还是会更多一些。
想要篡权,却非一世之功。
强如曹操,终其毕生,也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
而那还是臣强主弱的情况。
秦始皇可是千古难有的一代雄主,即便是王氏真的成了权臣,也不可能压制始皇帝。
能够像王翦这样明哲保身的,实在太少。
但总归,却是深深影响到了王离。
黑衣、一人、一马,眨眼间便飞驰到了晋阳城西门。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则让嬴扶苏惊奇。
那十几名校尉和军候,竟齐齐单膝跪下,向王离行礼:
“拜见少将军!”
嬴扶苏小声嘟囔着:“少将军?”
苏角小声向嬴扶苏解释道:“二十年前,老将军王翦将兵攻克井陉道,并在这里设置三万常驻军。后来又亲率大军从井陉东出,一战灭赵,得赵王。十八年前,老将军王翦率军,从井陉大营出发攻燕,破燕军于易水之西。第二年,便灭了燕国,得太子丹之首级。”
“十二年前,上将军王贲,也是从井陉东出,远赴辽东,得燕王喜。又挥师攻代,虏代王嘉!”
“这些年,老将军王翦和上将军通武侯王贲远于朝堂和军旅。王氏军中的旧将军们,也都卸甲当了文官或者郡尉、县尉。”
“但井陉守军的这些校尉、军候,却是当年跟着两位上将军打出来的基层军吏。王氏在骑军中,影响不深。但在步军之中,尤其是燕赵之地的驻军中,还是威望极高的。”
“太原守军,算得上是王氏的老底子了。”
苏角的解释,让嬴扶苏恍然大悟。
原来王离将军和井陉的守军,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怪不得苏角只带了两千骑来,便信誓旦旦。
怪不得上将军蒙恬,明知道自己缺少兵力,却还只派了苏角和两千骑。
原来真正安定太原和井陉守军的,根本不是那两千骑。
而是王离!
王离看到校尉、军候们向自己行礼,脸上有些慌乱。
他连忙跳下马来,扶起校尉、军候:“各位快快请起!离,万不敢受如此大礼啊!”
可那些校尉和军候,都已经眼中饱含热泪。
“少将军何其见外嘢?”
“老将军仙去,上将军(王贲)三年前旧伤复作,也随老将军去了。我等老卒,镇守井陉要道,无法回去为两位上将军奔丧,已经是终生之憾!少将军,便是太原军最后的念想啊!”
“呜呜……”
“当年我还只是个什长,在邯郸城打了一年多!那羌廆一军,死者十之六七,却拿赵军毫无办法。而老将军麾下,伤亡不过两成,却能屡屡击败赵军,最后攻破邯郸城!”
“若不是老将军统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这条小命,二十年前就扔在邯郸城下啦!”
“我跟王贲将军,远赴辽东。那燕代军队,无不闻王氏军至而色变。我等跟着将军,百战百胜!”
“少将军回来太原啦!我等高兴咧!”
王离眼眶通红。
就连嬴扶苏看到这一幕,也深受感触。
当兵的,谁不想跟一个能带着自己活下来,并胜利的将军?
王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城门不远处,嬴扶苏带着苏角,正在一旁。
他立刻神色一正,快步来到嬴扶苏面前,行了大礼。
“臣武城侯王离,拜见长公子!”
王离这一拜不要紧,那十几名校尉和军侯,也乌泱泱跟了过来。
十几名高级军官,跟着王离,向嬴扶苏行礼。
“末将(卑职)等,拜见长公子!”
嬴扶苏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跳下马来,将王离扶起,也将其他军官扶起。
现在的王离,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脸上尽是疲倦和污浊,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衣服上都是尘土。
嘴唇干涸得起了干皮,比扶苏在九原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不少。
嬴扶苏可是亲自带着八千骑士从九原到了太原郡,这一路的难行,自己是深有体会。
九原到太原郡,可没有修建直道,连驰道都没有,还是盘山土路。
路上生满了各种野草,崎岖难行。
太原郡北边以前又经常受到匈奴袭扰,人口不多。
所以一路上绝少人烟,连马匪都对那里很是嫌弃。
偶尔有一两个村子,也几乎是没人管的野生状态。
那里的人,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
王离一路过来,也是啃干粮,喝生水来的。
独身走这么一趟,再性格坚毅之人,也是极大的挑战。
即便是对王离颇有些意见的嬴扶苏,看了这情景,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上将军不必多礼!远途而来,想必是累坏了。”
“快随我进城!为你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