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把灯放在桌面。
朴萝打量着四周的场景,有很多的书,堆满了狭小屋子的四壁,看去很破旧,书的角都有些缺失了,似乎被翻了很多遍。
中间有一个小桌子,面对面的放了两个小蒲团。
男孩见朴萝坐了下去,笑了笑。
“这些都是佛经。”小男孩见朴萝打量着四周,说道。
“佛经?”
“嗯,我爷爷经常会给我读,我也很爱听。”他一直偷偷打量朴萝的神色,“姐姐,你可以给我讲讲外头的事情吗?我从出生起就在这里。”
自打出生起,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吗?朴萝心里泛起了同情,她柔声说:“外头,是伍府正中央的花园,里头有很多的猎犬,很危险。只要走出去就到了花园外,那是你父亲平时居住的地方。伍府外头,是雾镇,前头有一条大江。而雾镇,就坐落在中州的最南部。”
“中州?”
“嗯,中州是大夏朝的皇都所在,被东南西北四周拱卫着,外头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只不过姐姐也从来没去过。”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男孩眨巴着眼睛。
“嗯,当然,这是常识,你父亲和爷爷都没同你说过吗?”
“爷爷的耳朵聋了,他只会读佛经。”男孩说:“父亲说,我们是误入阿鼻地狱的人,除了我们三人外头都是恶人、恶魔,而这个地底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
朴萝说不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小男孩儿转身,从周围众多的书里准确的抽出了一本,开始读了起来:“迦叶在人间游历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姑娘遇到了困难,姑娘请求他的帮助。
迦叶同意了,并帮助姑娘脱离了困境。
姑娘说‘为了报答你,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美食,有穿不完的衣裳,人们都能安居乐业,再也不必为了生存奔波发愁了,只有快乐,没有痛苦,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迦叶说:‘我不愿意,你说的不是净土,而是地狱。’
然后姑娘就化为了一泡浓水,原来是‘惑心魔’。她靠言语迷惑世人,如果世人心动,就会变成她的奴隶。”
朴萝于佛学一道一窍不通,并不知道男孩儿读的这个故事隐藏的含义。
“姐姐,你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很温柔,你就是这头写的‘惑心魔’吗?”小男孩说。
随着小男孩儿的声音落下,地窟里轰隆声响动,周围摞的高高的书纷纷砸落,朴萝护住头脸。
等一切平静下来,朴萝从书中冒出头来,却见有铁栅栏落下来,把整个小小的书室圈禁在里头。
她扑前去,小男孩正在外头看着她。
“父亲说过了,如果有其他的‘人’到这里来,那就要把她关起来,等父亲处置。”
他还是那样弱弱小小的声音,可是朴萝却觉得心底泛起了一阵寒意和绝望。
“你放我出去。”她徒劳的摇晃着栏杆,那栏杆极为牢固,纹丝不动,她不敢想等伍爷过来之后的结果。
难道,她和白乞儿的南行就要在此中止了吗?
朴萝急急的说:“我没有在说谎,外头确实是那样的,你父亲,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镇子的人,都被迫要参加‘割刑’,必须把自己搞的残疾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外头没有轻而易举的美食、衣裳,外头像你这样大的孩子,不知道被你父亲害死了多少!他还把你关在这里……”
“你骗人!”男孩生气道,“我父亲是英雄,他每天在外头打败坏人、猛兽、恶魔,给我和爷爷带回来吃的,他也没有囚禁我,他说过,等我向他一样壮实了,就可以同他一起到外头去了,也不是父亲把我们关在这里的,是因为外头很危险,父亲为了保护我们才……”
“你信吗?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你觉得我真的是什么魔鬼吗?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和你一样!你也是受害者,你父亲骗了你。外头的猎犬现在都昏迷了,是真是假,你大可以出去看。”
小男孩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跑了出去。
他不是没有偷偷的溜到洞口,那是他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那里有骇人的猛兽。
父亲说过,那是来自地狱的猛兽。
他不甘心,终于在第四次打开天井之后,尝试着走出去。
而那次他真的被咬了,不仅被咬了,父亲回来的时候还把他打了个半死,父亲下了狠手,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瞬漂浮在空中,看到自己依偎在爷爷怀里的身体。
从那天起,他就对两个东西产生了极致的恐惧,猛兽,和父亲。
那时的父亲骇人极了,如果说平常是慈眉善目的佛陀,那日就像是凶相毕露的恶魔。
可是父亲怎么会是恶魔呢?
可是,难道在萌生想要出去看看的想法的时候,不就是对于父亲的一种怀疑吗?
只不过后来他知道了,有怀疑,也要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然,会死的。
父亲喜欢以一个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喜欢看他在收到食物和新鲜玩具时候开心又佩服的眼神。
父亲喜欢自己全神贯注的听他讲故事,父亲喜欢他在讲到惊险之处时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
父亲喜欢养着他,或者说,喜欢养一个乖乖的小孩。
可是,父亲在说他大战猛兽的时候,身却没有擦破一点儿皮肉;父亲说他隶属于佛门座下金刚,可是书却没有写有哪些金刚是要吃肉的;父亲每日也都会带回来充足的食物,并不像他描绘的那样艰难;外头的地狱猛兽都听父亲的话,父亲似乎在外头也,过的很好……
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可是,不能问,不能说。
他也会写在字条问爷爷,爷爷看过就只是偶尔会叹气,“他啊,其实已经对你够好了……”再多问,爷爷却不肯说了,只是日复一日的读着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