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解惑,祁兴和心底像是有一块堵着的地方被疏通开了。
在鹤鸣楼里把那几本正在看的书看完,就下楼找到即使是入了夜还在扫地的老僧。
“净源师傅。”
“三公子有什么事吗?”老和尚放下扫帚行了个礼。
“明日我便准备下山回京了,就是想同您道个别。”
“确实待的时日也不少了,也该可以回去了。”
祁兴和眉头拧在一块,平日里老和尚同自己虽无深交,但是每日自己都会来道声安。
偶尔再聊上几句,说起来关系也还算是不错。
不过老和尚这会儿这话说的,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好听的。
“您这话说得像是在赶我走啊。”祁兴和挠挠头故意开玩笑道。
“贫僧不敢,只是三公子定然也有要做的事情,不敢再让三公子耽搁。”
祁兴和盯着老和尚看了半晌,问道:“不知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三公子请讲。”
“您是否真是跟那位学了一手卜算之术?”祁兴和说着朝清荷峰努努嘴,那儿正是秦洪冼的住处所在。
“哈哈哈哈……”
老和尚难见的放声大笑,笑得就连祁兴和都觉得要喘不上来气了才停下来。
迎向祁兴和真诚发问的目光,脸上还挂着刚刚没收回去的笑:“入乡随俗嘛。”
“好一个入乡随俗。”
在回京的马车上,想到老和尚的话,祁兴和还不禁在心底默念。
马车颠颠簸簸走了半道,从龙鹤山回京,基本上都是官道。只有中间约摸二十里地是小路,因为平时走的人并不多,故而也更颠簸些。
颠着颠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祁兴和以为是因为路不好走,把车轱辘给颠坏了。便问了驱车的棒头一句:“车轱辘坏了?不是还有备用的吗,我下来一块换一个。”
棒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回话,祁兴和反而听见了拔剑声。
他禁不住皱紧了眉头,能让棒头突然停车拔剑,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他们被劫了。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对方是劫道,还是冲着他们祁家来的。
若只是劫道的,那还好说,实力摆在那儿顶天也不过三四品。
那种货色在从二品的棒头眼里那根本都不算是事儿,暴打三五个就能把他们都给吓跑了。
但若是后者,那可就不好对付了。
己在明,敌在暗,局面不可谓不被动。
祁兴和并不惊慌,这种状况他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赶忙蹲下身子在坐凳下面摸到一个机关,用力一扯。
外面看不出来,车内已是被铁板包围。
“快进来!”
他喝声命令棒头赶紧进车同他一块躲避。
但是棒头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持剑跳下马车,警觉地盯着四周一丝半毫的动静。
果不出他所料,棒头刚刚跳下马车,就听得外面“嗖嗖嗖嗖”一阵箭雨落下。
棒头滚进车下,整个身子贴在马车下底。
从外面看过来,车身已经成了一只刺猬。马儿自不必说,去投了胎了。
箭雨落幕,从四面的山林里面窸窸窣窣的涌出脚步声。
“兄弟们,这车里坐的可是祁家的三公子。切记啊,给我拿活的。”
“是!”
人群冲过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各样的兵器在他们手中挥舞。
在场的,没有人不清楚马车里面坐着的那位的重要性。
在他们眼里,祁兴和的人就是雪花银。而在他们的主子眼中,祁兴和就是威胁明程候最好的工具。
荒山野岭,四面无援。山林包裹之中,唯有一驾马儿中箭身死,车身翻到的马车。
一切的欲望,仿佛唾手可得。
但是他们可能都没注意到,挡在他们和祁兴和之间的,还有一个衣着朴素,面相憨厚的持刀少年。
少年自幼习武,虽看起来憨傻,但武学天赋极高。
从二品的武学境界,放眼大宁,同辈之中恐怕难寻对手。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
面对乌泱泱的从四周涌过来的歹人,棒头面色铁青。
他单手持刀换为双手持刀,脚下蹬地,若箭离弦一般射出去。
这些歹人虽说人数众多,不过为首的倒也只有一个。
“群龙无首”便是以少敌多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此刻棒头这一边,“少”的也忒多了些。
他一边挥砍手中开山刀,一边向前冲。不说一刀一个,但是看上去至少也如同切萝卜一般。
不过他也不敢冲得太深,毕竟祁兴和还在身后。
而他往前冲杀的越深,歹人的数量就越多。再往前进,不说“擒王”了,恐怕自己也要难撤回来了。
这些歹人大多数都只是寻常习过武的,有些看起来底子好一些,应该是在军中锻炼过。
不过倒也有几个,和自己短暂地过了几招,估摸着能有三品的实力。
棒头冲杀进去,瞥了一眼身后马车方向,又退了回去杀退了试图趁机过去抓祁兴和的歹人。
这一来一回,没几次下来,饶是棒头,衣襟也被汗打湿。
他还需要一个帮手,能在他冲杀进去的时候在马车边守着。
“兄弟们,这小子已经没力气了。砍了他的脑袋,一人多赏二两银子。
活捉了马车里的那个,一人多赏五两!
记住啊,一定得要活……”
为首的歹人看出来棒头状况不佳,放声大笑给手下鼓气。
只是可惜,话还没说全,一枚飞刃从后脑射进去,这家伙当场便没了性命。
来人着一身青色练功服,袖口收紧,干练潇洒。而远看又能见其纤细体态,真若一枝迎风而立的竹子。
棒头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来人看着眼熟,只是此刻所见模样一时之间还不能将往日印象相匹。
“别愣着,你守车边,其他的交给我。”来人冷声道。
棒头默默应下,一老一实地跑到马车边守着从来人编织的剑网中漏出来的“鱼”。
没多时,山林中藏着埋伏他们的歹人便已是“全军覆没”。
“姐,别全杀了,留几个回去问问话。”
祁兴和拉开机关,从翻到的车身里挣扎着起身,挤出半个脑袋嘱咐道。
自己姓甚名谁,甚至今年多大年纪,她早已记不清。
在自己有记忆的前十年里,名字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个冰冷的数字罢了。
直到遇见了那个有些跛脚的少年,才有了“竹枝”这个旁人听上去清冷,但在她心里却有些暖意的名字。
她是祁兴和七岁生辰那天被送进侯府的。跟在主要负责三公子起居的张妈妈身边学着照顾人。
祁兴和十岁之后自己住进了希云院,张妈妈成了院里的主管妈妈,她也就跟着一块儿来了希云院。平日里照料祁兴和之余,还学了张妈妈修剪花草的手艺。
待到张妈妈年纪大了,祁兴和把她送回老家颐养天年之后,这希云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就都交由竹枝一人负责了。
不过,除去这些,她一直都不敢忘记自己的真正任务。
明程候祁连国在大公子祁兴丰出生之后,便着手准备了一批暗侍卫。他们平日里有各自的身份,有的就是侯府的下人,有的则在京中做着别的行当。
但若是侯府这三位公子,尤其是三公子祁兴和有了危险的话,这些暗侍卫便会出手保护他。
但是祁兴和身旁还有棒头这么一个高手,又不经常出京城,故而他长到这么大,这些暗侍卫都还没有用武之地。
竹枝也是其中一位。
自己多大年纪她是记不清了,但是伺候三公子快十五个年头了,她却是记得清楚。
家里人从来没有同祁兴和说过竹枝的事儿,而这些年也都没有需要她出手的机会。
不过对于竹枝的身份,他或多或少还是心中有些猜测的。
拉开机关,从马车里爬出来,看见那个熟悉的纤瘦背影,祁兴和不由得笑得咧出了酒窝。心道:“好你个老头子,在我身边藏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猜中了。”
竹枝和棒头把几个看着还像是头目的给绑了封了口扔在一边,忙活好了竹枝才到祁兴和身边行礼:“竹枝来迟了,让少爷受惊了,还望少爷原谅。”
祁兴和哼了哼声:“藏得挺深的啊。”
“竹枝有命在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一听就知道是我家老头子的话。”祁兴和撇撇嘴,“其实也不用着急,那车结实得很,这些家伙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况且我这不是还有棒头呢嘛,是吧棒头,咱们厉害着呢。”
见竹枝还站着,祁兴和找了块布兜铺在身边,拍拍布兜:“愣着做什么?坐啊。”
“跟了一路挺累的吧。”
“劳,劳烦少爷关心,不累。”
“学别人那一套又学不会,别不别扭啊。”
看竹枝的拘谨样儿,祁兴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过来点儿啊,咱俩关系又没变,不用这么拘谨。再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侯爷已经同您说过了?”竹枝疑惑地问道。
“喏,这一句话侯爷就被出卖咯。”祁兴和不禁笑出了声,逗弄她道。
“不过也无所谓,除了你们侯爷,也没人会想出这么个招儿。一养就是几十年,累不累啊。”
他耸耸肩,又解释道:“是我自己猜的。咱俩同一个屋檐下一块儿住了快十五年了,就你的这点小秘密少爷我还猜不到?
宋子稷那家伙每次见你修剪花草都跟我说要带你去习武,给你以后讨个女将军当当。
他以为你是因为有修剪花草的天赋,习刀练武应该也不差。但是我清楚,你是因为习了十来年的刀,修剪花草才会看上去有天赋。
你家少爷我虽然是个残废,练不了武,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但是少爷我的眼力可不差。”
“少爷切莫这般妄自菲薄,少爷是有大本事的人。”
“你听谁说的?棒头说的啊。”祁兴和摇摇头。
竹枝却忽地灿然一笑,学祁兴和的话:“不瞒少爷,我的眼力也不差。”
祁兴和笑道:“好,信了你了。收拾一下回去吧,争取把你的好眼力用在查这些个家伙的底细上。”
竹枝跟了他俩一路,但是同样跟着的还远不止竹枝一人。
不知何时,树林外早已有人备好了马车。
虽然说比不上祁兴和原先乘的那辆安全,但是这一路上这些暗侍卫盯得死死的,倒也没有再出岔子。
回到希云院,竹枝给祁兴和收拾了一番,问了他想吃什么,便又厨房了。
“姐,多烧一点。”竹枝刚转身,就被祁兴和叫住。
她只以为祁兴和是受了惊,想要多吃点东西压压惊。便点点头应下,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祁兴和仿若早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解释道:“不是我自己吃,晚上估计会有人来。”
“待会儿估计要来客。”
竹枝一愣,转而就理会了他的意思,径直往厨房走。
果不出祁兴和所料,竹枝刚进厨房,他也刚在藤椅上躺下,侯夫人就带着两位少夫人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哎哟,怎么躺在这儿了?是不是哪有点不舒服啊?”侯夫人神情焦急,恨不得一下扑到祁兴和身边把他扒开来好好检查一遍,生怕哪儿受了伤。
“娘,没事儿。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行,我还是让他们赶紧请个太医过来。”
“娘,真不用。”祁兴和起身给母亲还有两位嫂嫂搬椅子,先拿了吃食又沏了茶,轻声安慰母亲道。
两位嫂嫂正在侯夫人院里请安,三人喝着茶说着话,忽地听见祁兴和回府中途还遇袭的消息。
顿时是茶也没心思喝了,话也说不下去了,赶忙急吼吼地就朝老三这“希云院”赶过来。
“中途就遇见了一点小麻烦,我身边有棒头护着呢。而且,还有爹培养的那些高手在周遭看着,那些小毛贼到哪伤得到我?”
祁兴和没有直接暴露竹枝的身份,想来母亲定是不知晓这些事儿,说出来也只是徒增母亲担心,说不好还会让她老人家对竹枝生出戒心。
“我就猜到肯定有哪个嘴快的把消息透给您了,所以我让竹枝烧了点吃的。您和嫂嫂们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肯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压压惊。”
侯夫人还有点半信半疑的,但是祁兴和看起来的确没事,手舞足蹈的,就差再跳一曲了。
想来应该也是没事了,侯夫人这才算是放了点心。
“哪有哪个嘴快的,要说嘴快那还是你爹让人告诉我的。”侯夫人白了儿子一眼,又说道:“你爹还让你今晚去我们那儿吃饭,我想了想没同意。
你这刚回来,路上又受了委屈,还是在屋里好生歇着。正巧过几日就要中秋了,那会儿你再上我们那儿吃饭去。”
祁兴和点点头,故作乖巧地给母亲捏肩:“都听娘的安排。”
送走侯夫人和两位嫂嫂,祁兴和稍微吃了点东西就直接在书房睡了。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都暗了下去了。
“姐。”祁兴和唤了几声竹枝,并没有人搭理。揉揉脑袋推门出去,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个扫洗的丫头都没有。
月光洒在希云院内,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摆在一角的藤椅上躺着个人。
祁兴和皱紧眉头,悄悄蹲下身子在门外花池里摸了一块砖,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人影摸过去。快走近了,人影背对着他忽地开口:“睡醒了?”
祁三公子听见声音先是一愣,转而赶忙把手中砖块扔到一旁的花池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拍了拍。
“爹,您怎么来了?”
明程侯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伸了个懒腰,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明程侯虽为武将,但是其文采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朝中有想拍马屁的,更是称赞明程侯“文武双全”。
膝下三子,各得其文武才一部分。
而祁兴和较之父亲,对于书的爱丝毫不逊色。故而,侯府内建有一座书阁。虽然说,论数目定然是比不上鹤鸣楼。但是其中不乏一些连鹤鸣楼都没有的奇书,大多都是祁兴和这些年来搜罗的。
祁兴和喜欢看书,但是不怎么泡在书阁里面。一是采光不好,二是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里面,太过阴森且无聊了些。
他平日里都是去书阁里找几本拿回院子里看,要么干脆就直接让棒头去帮自己取,看完了再让他送回去。
除去这两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书阁的确阴森,不仅是采光不好的缘故。
若是用江湖道士的话来说,那便是书阁下面阴气重。祁兴和向来是不大信这种东西的,但是在书阁这件事儿上,他倒是深信不疑。
原因无他,书阁正下方有个暗道,暗道通往之处,说是地牢也不为过。
此刻明程侯带着祁兴和所行的方向便是书阁。书阁今日不同往日,以往无人看守,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
今天却是四周明里暗里多了不少岗哨,进了书阁,更是不出祁兴和所料,明程侯带着他径直奔着暗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