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经过储藏B室,韩子煦并没有像刚刚那般径直走过。他站在那扇坏门前,思考了两秒钟,然后动手把卡在门把手上的木板抽出来。
破旧的门板随着“咿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束夏日的余晖从门边倾泻而进,为这昏暗的废弃空间添了一丝光亮。
光的那端,一个小小的身影双手抱膝,蜷缩在正对着门板的一张破桌子底下。她噙着泪水的双瞳原本蕴有一抹无助,在见到来人之后,瞬间便染上惊喜。而她先前努力含在眼中不让掉下的泪,在看到韩子煦的那一刻随着委屈划下脸颊,可嘴边却扬着大大的笑脸。
韩子煦轻叹一声,要是在平常,他其实挺愿意看到这双眼睛,以及它的小主人。但眼前……
“言谖(xuān)草,安全教育课的时候,老师是不是有教过,遇到危险了要努力求救?”他终于确认之前自己心里所想的是没错的,也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小学生这两天回家都比他晚了。
闻言,言谖草心里不禁暗呼了一声“完蛋”,但嘴上还是笑笑地说:“我有啊,我刚想大声喊救命呢,然后哥哥你就神勇地出现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她撒着娇,带点讨好的意味。
以往,每次哥哥有点生气的苗头,只要她撒一下娇,就算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顿训,但都不会太惨。可这次,似乎不怎么管用,哥哥脸上平常好看的笑容不见了。
她扁扁嘴,让自己变得可怜兮兮一点,并手并脚地爬向他:“哥哥,我有点怕……”
韩子煦在她爬起的第一时间就迈步朝她走去,轻轻把她扶起,顺手拂开赖在她发丝上的蜘蛛网,他低头看着她,裙子粘了灰尘,有点脏,鼻子红通通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小手刚擦完泪水就在爬向他的时候粘上地板的尘土,也变得脏兮兮的。
“脏鬼。”他念了她一声,然后从衬衣的口袋上拿出手帕,仔细地,小心地擦拭她的小手。“‘救命’这两个字,你是知道怎么说的吧。”发生事情不主动求救,难道她真的打算坐着等死吗。
看他有点心软的迹象,言谖草马上活力百分百:“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跟人打赌输了而已,愿赌服输嘛。”最后一句,她是咕哝着含在嘴里说的。
韩子煦觑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怎么,小升初的考试准备得很充分了,还有时间跟人打赌玩?右手拿来。”
言谖草换了只手伸过去,有点心虚:“其实……在哪间中学念不都一样嘛,还有好多人连书都没得读呢,我已经很幸运了,不能挑的。”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到最后倒有点义正言辞的意味。
“是啊,在哪间中学念书都是一样的,所以就辛苦你加把劲,努力通过学校的测试了。还有好多人连书都没得读呢,你可得要珍惜这个机会,不然就是不尊重那些失学的孩子了。”
“诶?!”是这样的吗?
“转过身去。”把她背转向自己,他轻柔地抹掉她发丝上的蜘蛛丝,拍着粘在她裙子边上的尘土。
其实韩子煦明白,她说的话并没有错,也知道她对学科知识没什么兴趣。她的思维模式很单纯,不擅长举一反三,也不懂在每个知识点之间找连结点,而她之所以还能够保持中等的成绩,全靠她努力地死记硬背。但无论如何,该上的学还是要上,该懂的知识还是要掌握,这些都是基础。
“啊煦哥哥,我……真的一定要继续在这所学校读吗?”言谖草问得小心翼翼。
很好,终于开始“自投罗网”了。在她身后的韩子煦勾了一下嘴角,问得气定神闲:“怎么,这学校的老师同学你不喜欢吗?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打了个什么赌,才被关在这里的?”
“啊?什么?没有啊!这里、这里挺好的,不是关,不是关。嘿嘿!”
“哦,不是关。那我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出去?”
“方老师等下应该差不多就回家了,最晚不超过七点,现在……”她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得意地说:“看,才六点半!”
“嗯,了不起,时间还算得挺准。”他看着她得意的小脸,温柔地笑了笑,时光静好的样子:“既然我提前半小时把你解救出来了,那多出来的时间足够充裕,就加在你晚上的复习时间上吧。”
“哈?”不要吧!
韩子煦整了整她的小裙摆,再轻轻的把她转面向自己。
嗯,可爱的羊角辫还是有点乱,一双眼睛充斥着担忧跟讨好,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小手干净多了,裙摆上的尘土也几乎不见,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然后起身,说:“回家了。”
“哥哥,”见他一直都不回话,她扯了扯他衣角:“我……”能不能少复习半个小时。
“言谖草,”他没回头,嘴边还是挂着一样浅淡的笑纹,说道:“要么解释清楚今天的事,要么多加半小时,你自己决定。”
“……”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走在前头,领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恶的插班生,这笔帐我算上了!”她跟在韩子煦身后,低着头边走边嘀咕。
前面的少年轻叹一声,提醒她:“小草,好好走路。”他都不用回头看,就猜得出她的习惯。
“哦。”不再多想,在回家这一路,言谖草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韩子煦说着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大到老师严厉批评了谁,小到谁跟谁好像相互喜欢。自从韩子煦要步上初三开始准备中考之后,他们好久都没这样一起回家了。对言谖草来说,回家的这段路是最开心的时光。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说,偶尔他会回应两句。她真的很单纯,基本他不用开口就能知道在学校引起她兴趣的事情。她也很小心,不想说的事情,一字半句都不会透露。
“换鞋子。”他回身用手指轻轻抵着她的小额头,提醒她到家了。
“哈?”她呆呆地一下没反应过来。
“到家了。”他开了门换好鞋子,站在玄关处看着还在门外的她,心里在默默读秒,猜她大概多久才会“醒”过来。
“呃,哦。”她回神,快步上前。
啧,这次居然这么快。
“啊煦跟小草回来了是吗?可以准备吃饭了。”听到声响,一位穿着围裙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
言谖草一见到她,开心地喊道:“韩妈妈!”
“回来啦。咦?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你也被老师留下来辅导功课吗?”她向韩子煦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眼,若有所指地说。
大概只有言谖草会相信她自己编的晚归理由。
教她的老师都知道,言谖草是莘学园里那一拨被实施放牛吃草教育制度的学生中,最自由的那只“牛”。校董有令,除了基础性的教课时间之外,不必对学生进行额外的补习。
所以,当言谖草说她这两天晚归是因为老师留下来辅导功课时,大家都心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尤其是看到她一身狼狈的样子。
不过,就算知道真相并不是她说的那样,可家里人问了几次发现她都不想说之后,也没有勉强。
他们家的安全教育有两条准则。第一,保护自己,不欺负人;第二,家是最坚实的后盾,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要一定要跟家长说。加上两个孩子都学了武术,而在学校又有老师和监控系统,孩子们就算打闹也不会过线。这也是家里人一直都没有追问她晚归的原因。
现在看来,这种“辅导”是没有机会继续下去了。
自动忽略老妈话语中的取笑意味,韩子煦淡淡地说:“我跟老师说了,以后由我来给她补习。”
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以后我跟她一起走。”
言谖草先在心里给哥哥大大歌颂了一轮,感恩他没有戳穿她的谎言,然后又偷偷为自己默哀了一遍。唉,从今天开始,她真的要踏上补习的“不归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