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还是逃不了吧，也罢，就算伏法又能怎样，不过这辈子声名狼藉了些，我想着，也许离开是种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也许能不一样，只是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却还是想活着的。”

他肚子里好像积攒了一堆的苦水，本来阀门就不算牢固，又被顾昭撬开了不少，更是松了去，一腔的难过便倾泄而出出“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活着，我总觉得没有下辈子一样，我这一生就这么一次，虽然我是庶子，还遭了此，但是还是想活着，我……”

他讷讷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那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如同潮涌般落下来，喉间的声音克制而又绝望，像极了幼兽绝路时的悲鸣，时二将双手抬起来捂住眼睛，他真的太难过了，心里真的好委屈。

虽然这种情态不像是假的，但是顾昭还是继续道“我听说你们兄弟关系极好。”

时二抽噎难止，听了这话更觉得可笑，可他性子正合了相貌，眉眼神色一直都是乖乖的，带着忧郁和抹不掉的浓愁，他同时大是当真不同的，时大那自信高傲的眉目，是时二这辈子都很难拥有的。他想了想，侧头说道

“想必你也，也知道，江城，没什么人真的，见过我们吧!”

“我时家世代从商，尽管世道重农抑商，但是我时家向来以从商为傲，从小父亲授他以商，却要我读书，甚至不求我能做什么，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做什么的，也曾把那里当做我的家，可惜，可惜不是。我渐渐长大，渐渐读懂了父亲是有多决绝，他眼里从来没有我，甚至不把我当做真实存在的血肉。”他闭眼“江大人，我的本性被压抑的成了这样，如今，竟然还要因着纲常伦理对他们割舍不得。”

“你懂吗？父亲要我读书，不过是为禁锢我的思想，告诉我要好好辅佐我的兄长。我恨，恨懦弱不堪的自己，可那又能怎样呢？这就是我呀!”

这话催心极了，青荧看的都有点难受，她自小被父母抛弃，被迫受养于付家，后来过的太苦太苦，便一个人离开家走了许久许久，对于许多事，她看过见过体会过也羡慕过，却也不知道一个双亲健全的家中，竟然也有如此的悲戚。

顾昭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你兄长此刻在何处？”

时二怔了怔，半晌叹了口气，有些颓废地开口“家中，家中有个地下仓库，藏了些珍玩，他躲在那里。”

顾昭点点头，用较为轻柔的眼神看了眼青荧，无声的安慰她，青荧示意自己没事，让他有事快去忙，不用管她，她自己一个人可以的。顾昭笑了笑，很是想亲亲她的额头，可又因为有人又止住了，想着哪天打个漂亮的额饰给青荧带着，肯定美丽极了。

他出了门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人便出现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他颔首吩咐，着人带队，自己却了另一个屋子。

是夜，

时家大夫人正擦拭着一本书，书上正用方正小楷书着“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①）

这一页只有这么一句话，

夫人却久久凝望，双眼里盛满了温柔，那一汪如水的眸子像是涟漪一般，她一手扶了发，半晌才将书轻轻地叩下，起身打开窗子向外眺望。

今夜月稍圆，只是小些，她却是笑吟吟的，甚至还默念着“但愿人长久”的句子，大夫人的卧房较为文雅些，清一色的都是些书柜，上面放了许多典籍，顾昭想，许是之前说那时大爱买典藏的书，都给了自己的夫人吧。

顾昭此时一身夜行衣，埋在时家屋顶上，他之前同青荧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院子怪怪的，但也说不出是哪里怪，叫旁人来他又怕不得而返，于是便亲力亲为的过来了。

夜里时家似乎还未休息，他便多伏了一会儿，远远的看了看地形，脑中想着与时二的对话，想要再细细品出些什么来。

顾丹熙手中不出冤案，他是大家的光，是破开这乱世造盛世的圣人，他是天下间一杆最公平的称，没有感情，没有兴趣，也是世上最有情与最无情的，他自小与先生相依为命，当年也重嫡长子的顾严，心中心心念念的也只有嫡长子顾随，可顾昭却得人教，这人曾温柔地抚着他的头说“丹熙，你是这世上的光，我许你字丹熙，我的丹熙，一定会是这世上的大圣人。”

圣人……

皇帝呢？圣人做不了皇帝啊!她为什么只想他做圣人呢？

对了，他小时候也有过想得到的事物，他曾想登上帝位……仅因心之所向。

现在，倒是不想了。

思绪逐渐回笼，那妇人的灯终于是熄了，入夜天凉，顾昭身上挺单薄，包裹着的身子更是迷人，但此时没人去欣赏这场景，顾昭敏捷地穿梭于时府之中，暂时没有去理睬那地下仓库。

这时府的隔墙不多，中间曲曲折折，他下去走了走，只觉得阵阵清风吹的蛰人，再走着，他便发现了古怪。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得进园子里好好走走才能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他运气好，所以才遇到了。

这园中挺重风水，整个设计倒像是，镇煞？

他一凝眉，使了些力气跳起来，找了个高处往下看，这形状才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他又去了最高的建筑上，整个时府便一览无余。

他此前以为这里是盲点……原来，卡的如此好。

这时府像极了一个八卦阵，中间那曲曲折折的墙竟是连着的……

他心上松了口气，便知晓这就是怪异之处了，不过这也可能是时家自己的风格喜好，虽然未必有用，顾昭心头却稍安了些。

这夜他一夜无眠，走在江城的路上吹了一夜的风，第二日回到县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凉的，时间还早，他原本想着先泡个热水澡再说的，却没料到门口坐了一个人坐着蜷在台阶上，身上披了件看起来不是很厚的衣服。

顾昭心里先是一暖，下意识想着是不是该给人添几件冬衣了。他放轻步子走过去，把手揉搓了直到温热了些，这才探手去摸青荧，青荧在这里睡的稍熟，他不禁莞尔，半是心疼半是好笑的打算横抱起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