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仙女姐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阿南扑到晴芳脚下,给她们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晴芳拉住他,道:“你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阿南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叫陈淞南,他们都叫我阿南,住在瘦西湖旁边的咸水村,家里只有我跟我爹两个人,我爹他生了重病,可我没钱给他抓药,我真的没法子了,求求你们…”
他拽住晴芳的衣角又开始不住给她磕头:“我愿意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你们肯救我爹,让我做什么都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是繁华盛世,也免不了会有人为生活所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晴芳虽自小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人间疾苦,可她最能理解失去至亲之痛,将心比心,她又岂会袖手旁观?
“阿南,乖,别哭了。”晴芳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泪涕横流的小脸,将他扶回床上,道:“你先把药喝了,我收拾收拾就跟你回去看看你爹。”
哭声戛然而止,阿南睁着迷蒙的双眼望向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他遇到的那些富人,不是直接无视他,就是用棍子驱赶他,甚至还有拎着他去见官的。
想他受了那么些罪,终于也能等到菩萨显灵的这一刻,或许真是多亏了之前挨得那顿毒打,也算因祸得福,阿南这才破涕为笑,道:“好,我这就喝。”
一碗黑咕隆咚的药被他几口咽下,旁边看着的晴芳光是闻着味道都有些反胃,这孩子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苦,她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儿稍微休息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弄春端着空碗,跟晴芳一起走出房间,晴芳关上门,一边下楼一边道:“小春子,你去把咱的马车准备好。”
弄春一把拉住她的手,神色担忧道:“小姐,你真打算亲自去啊,你就不怕他是个小骗子?”
晴芳挑眉:“现在想起来担心这个了,人不是你救回来的?”
“可我那是看他快死了,当时总不能眼睁睁放弃一条人命吧。”弄春急道,“再说了,咱们又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晴芳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停在原地拧着眉头斟酌了一番,道:“他伤的那么重,倒不像是假的,只是的确如你所说,我们不知他的底细,不可轻信于他。嗯…要不这样,我自己跟他去,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回来,你就去衙门报官。”
“万万不可啊小姐,”弄春拦在她身前,“怎么能让你独自前去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你忘记上次的事情了吗,如果非要去也是我去。”
小丫头一脸严肃,杏眼瞪得圆圆的,像极了撑着翅膀护犊子的老母鸡,晴芳笑道:“好了好了,那就依你,只是你一定要当心,快去快回。”
吩咐店家取来马车,晴芳目送弄春和阿南二人渐渐远去,自己则换回了男装,戴上之前买的兔子面具,想着趁机再出门转一圈。
先前因着人多,再加上有弄春在身边看着,她尚未逛出个名堂来,来了这么久,她都还没尝到一口正宗的扬州小吃,听闻这里的千层油糕特别出名,刚好上午那会儿她瞧见桥边的一个摊子有卖,便打算去买些回来甜甜口。
沿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绕回了红药桥旁,果然被她找到了那个卖千层油糕的小摊,可能是快要收摊了,摊主大娘正收拾着家伙什儿,晴芳走过去道:“大娘,还有剩的油糕吗?”
大娘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方言,喜笑颜开道:“有的有的,刚好还剩了半斤,卖完我就收摊,小伙子都要了不?”
晴芳勉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我都要了,多少钱?”
大娘利索地用油纸将剩余的几块油糕包好,递给她,伸出五个指头:“最后这一点就便宜卖给你了,给我五文钱就行。”
晴芳接过油糕,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小块尝了尝,虽然有些放凉了,但口感仍然绵软甜嫩,吃起来糖油相间,层次分明,甜腻适口。
好吃到让她停不住嘴,忍不住贪心地问道:“大娘,明天你还来吗?”
“当然来的,只要不下雨,我每天都在这,”大娘一边收起架子,一边同她闲聊,“听你口音,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呀?”
晴芳点点头:“我从长安来的,来这里游学探亲。”
“呀,长安来的贵客啊。”大娘抬起头打量起晴芳,见她身材娇小,脸虽被面具遮住了,可声音听起来尚有些阴柔稚嫩,衣着打扮亦十分雅致讲究,想必是从皇都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哥,不由得热情道,“我们这里虽然比不得皇城气派繁华,可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呢,你可一定得好好逛逛。”
晴芳道:“大娘谦虚了,扬州城可是四海闻名的淮左名都,我听说这里的乐坊表演可是天下一绝,大娘可知道哪家最有名气?”
这还真是每个初来乍到的公子哥必问的问题,大娘见怪不怪道:“要说这个,肯定当属天水巷的‘二十四桥’最出名了,那里的姑娘个个儿身怀六艺,能歌善舞的,重点长得还俊。小公子你要是感兴趣,今天十五,刚好还能赶上她们那儿每月一次的‘折花日’,可以去看看热闹。”
还有这等好事,晴芳顿时来了兴趣,心里面有些跃跃欲试,可若是弄春回来了,一定不会同意她去看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都说洛阳出才子,扬州出美人,曾有“一舞动四方”之称的公孙姐妹便是扬州人氏,如此难得的“赏花”机会,她要是白白浪费了,岂不是要遗憾一辈子。
晴芳向大娘打听了二十四桥的方位,打算晚些时候找个借口摆脱弄春,偷偷过去瞧瞧。
几近黄昏,先前许多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已经撤走了,只剩下一些卖包子甜糕的,晴芳的心思已经被晚上的歌舞表演全都占去了,草草买了几样,便往客栈的方向折回。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一条隐蔽的巷子里,两个背着斗笠的男人正蹲在墙角,带着些许猥琐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路上稀疏的几个行人,其中一个恰好看到从这儿路过的晴芳,眼神事示意了一下另一个道:
“老邱,看看那边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片子怎么样?”
被称作老邱的男人顺着他的目光往晴芳的方向看去,嘴角一斜,道:“眼睛挺尖啊小子,这娘儿们腰细腿长,条儿顺盘子也正,看那打扮绝对是外地来的有钱人家的丫头小姐,行,就她了。”
两人戴上斗笠走出巷子,远远地跟在了晴芳的身后,老邱手里握着一块上了迷魂散的帕子,两人趁晴芳拐进无人小路之时,快步追了上去,老邱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一手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晴芳来不及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倒地之前,她还在想,怎么倒霉事全让她给遇上了,这回侯爷指定是要被她气死了。
——
咸水村
弄春先让车夫拉着他们去了趟药材铺子,抓了几副阿南需要的药材,才一路紧赶着来到了咸水村,这里毗邻瘦西湖,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满了桃花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郁郁葱葱,风景宜人。
阿南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并不算破旧的红瓦小院前,阿南从墙上的一处砖缝里摸出一把钥匙,垫着门口的大石头打开了门栓上的铜锁,两人推门而入。
一进去,阿南便对着右手边的一间屋子喊道:“爹,我们回来了。”
弄春四下打量了一番阿南家的小院,这与她想象中的破茅草屋完全不一样,甚至比他们之前在山脚下住的那座篱笆院都要排场一些,看来阿南之前应该过着不错的生活,起码不至于上街乞讨。
来的路上阿南告诉她,自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生活便一下子陷入到窘迫不堪的困境当中,年幼的阿南又身无一技之长,没有人愿意收他这样小的孩子做工,逼得他只能加入进女娲庙里的那群小乞丐当中去,日日跟着他们以乞讨为生。
阿南还说,他们每日里讨来的东西都要上交给一个叫福童子的小男孩儿,福童子会按照每个人乞讨成果价值的高低来分配给他们不等量的食物和铜板,若是哪一天交不出来东西,就会被他毒打一顿,如果打死了,就会被拖去喂女娲庙附近的野狗。
弄春对此感到震惊不已,现在的乞丐都这么会玩了吗,更何况他们还是一群小孩子。
阿南喊了几声,迟迟没有听到爹的回应,连忙推开卧室的门进去查看,弄春跟在他身后,还没进去,便闻见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阿南扑到床前,推了推病得瘦骨嶙峋的父亲。
“爹?爹,我回来了,爹。”
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阿南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干枯的双手,一片冰凉,弄春意识到他们可能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阿南瘦小单薄的身影,他就趴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边,肩膀一抖一抖地似乎在极力忍着,无声地哭泣,弄春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心头梗得厉害,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该留给阿南一些空间让他好好地同父亲告别,于是便悄悄退了出去,替他掩上了门。
弄春走到院子中央的桃树下,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不久屋子里果然传来了阿南悲痛的哭喊声,这令她想起了半个月前在沈家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伤情地掉起了眼泪。
阿南扑在爹的身上,懊悔地想着,假如时间能够重来,他宁愿选择陪着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刻,也绝不对丢下他一人,让他在这冰冷萧索的屋子里独自一人痛苦而绝望地咽了气。
可为什么爹的嘴角却带着笑呢,明明他病得那么厉害,每日里疼地死去活来,连饭都吃不下去。
阿南从爹爹的身下摸到一块写着血字的布条,他拿出去给弄春看,问她上面写了什么。
弄春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好在还是认识一些常用的字的,她接过字条,替阿南读到:
「南儿,桃树下的坛子里有一些钱,好好活下去」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病到极重时写下的,弄春一边辨识着上面的字一边忍不住落泪,阿南更是抱着那块布哭到差点昏厥过去。
待二人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弄春帮着阿南从附近叫来了几个人,一起将阿南的爹抬到了后山,穷苦人家也买不起像样的棺材,只能裹了张草席草草地埋了,又从瘦西湖旁搬了块大石头过来充当墓碑。
简单地处理完后事之后,阿南回到家,让弄春帮着从桃树下挖出了布条上所说的那个坛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些银锭,几张银票和地契。其中还有一张字条,弄春拿出来给他念道:
「南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意味着爹已经去了,不要哭,爹知道你是个坚强独立的孩子,我相信接下来的路你可以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这里面的钱和地契,是你的爷爷留给你的,原本打算将来给你娶媳妇儿用,可眼下爹的病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不要因此而怨恨爹,爹的病自己心里清楚,花再多的钱也是治不好的。
只是万一哪天我先弃你而去了,你一定要把这些钱取出来,省着点用,继续去读书,带着爹和娘的那份儿,活出个样子来,爹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好好看着你长大。
但是爹和娘会在天上看着你,时时刻刻保佑着你,一定要平安健康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