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青丝难绾(1 / 1)风月悖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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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走后,晴芳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便是睡着了,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将她惊醒,醒来后心突突地跳着,冒出一身冷汗。

“小春子,替我打点热水来。”

窗外晨光熹微,她掀开被子,起身穿上鞋,习惯性地坐到梳妆台前吩咐了一声。

屋内一片冷清,回应她的只有一室空寂,她的手滞在半空中,虚浮地抓了抓,又颓然地垂了下来。

晴芳看着镜中多日未打理略显枯燥的发丝,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该梳何发髻,素日里簪的又是那根簪子。

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推了开来,晴芳心猛烈地跳起来,略带激动地迎上前,欢喜道:“太好了,我正想着要你来帮……”

来人与她四目相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姑娘要我帮忙做什么?”

晴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呆呆愣在那里,一时间也忘记自己方才是要说什么了。

“没什么,伺候我洗漱吧。”

新桃“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湿好帕子递给晴芳,又去妆奁里取了玉梳,稍微沾了点水,替晴芳绾起了发,她的手艺精巧,没几下便定好了髻型,正欲给她编发,晴芳忽然攥住她的手。

“不要这样,不是这个绾法。”

新桃乖巧地停下手,看着镜子里的她:“姑娘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晴芳努力地回想着从前那双手的动作,越想越着魔,索性拆了簪子,将头发重新打散,自己动起手来。只是她从来不会梳妇人髻,一番毫无章法地撕扯之下,几根头发被她不小心拽了下来,无声地掉落在她的肩头。

新桃立在一旁安静地候着,晴芳捻起被她扯落的那几根头发,握在手里,痴痴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便有止不住的眼泪涌出眼眶,掉落在地。

新桃递给她一块帕子:“姑娘,您怎么了?”

那帕子上绣了一朵嫣粉的桃花,针脚有些粗劣,倒也不难看,只是很容易看出绣它的人技巧不太好。晴芳不由得想起那个人,明明也是个丫头,却极不擅长女工,就连贴身的帕子都是她绣给她的。

「你既叫弄春,那就绣朵桃花吧。‘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绣桃花最合适不过了。」

回忆一晃而过,她终于肯抬头好好看向新桃,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新桃福了福身子:“奴婢新桃,我们夫人说,是取自‘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新桃’。”

“新桃……”

晴芳摩挲着帕子上的桃花瓣,低声喃喃道:“你这名字取得真是好极了。”

小丫头愚笨,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哀伤,乐呵呵地跟她道谢,又说起府里的其他丫鬟们名字的由来,晴芳不置一词,神思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叽叽喳喳的日子,心里愈发觉得无边的孤寂与空虚。

新桃自顾自说了一气,这才发现晴芳神色不对,遂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您怎么了?”

晴芳仍旧陷在低落的情绪里,无意识地冲她笑笑:“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很愿意听。”

新桃拿起玉梳,兴冲冲道:“那奴婢一边给您盘发,一边同您说些有趣的事儿解闷可好?”

她点头:“都好,随你。”

这回新桃换了一种绾法,没有用簪子,而是改用几根杏黄色飘逸的绸带,将她的头发简约地束在头顶,又编了几根小辫子缠缠绕绕,固定在脑后,以多余的绸带系之。

晴芳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一瞬间以为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有些羞恼道:“小春子,怎么给我梳成这样,你是忘了我都已经嫁人了么。”

她有些纳闷地回过头去,新桃已经跪在了地上,晴芳瞧着她生疏的面孔一愣。

“是奴婢的错,姑娘,不是,夫人,我不知道您已经…,杨妈妈她没有跟我说,求您原谅奴婢。”

这确实不怪她,沈夫人嘱托杨妈妈安排几个奴才来伺候府里的客人,杨妈妈拨人的时候,只好好交代了服侍皇上和安定侯的细节,并未交代其他,新桃作为低等下人,又从来没有机会在前面伺候,恰逢这几日人手不够,才被临时调来服侍晴芳,自然不知道她是谁,不敢乱叫,只好以姑娘相称。

“奴婢这就给您拆了重新绾。”

“不必了。”

晴芳揉着额角,有些疲惫:“就这样吧,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新桃吓得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磕巴道:“奴婢知错了,求您不要赶走奴婢,我会被杨妈妈责罚的,求您……”

晴芳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没有嫌你服侍的不好,只是我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伺候,你不用跟杨妈妈说什么,只说往后不需要再派什么人来我这里就可以了。”

新桃走后,晴芳换了身简单的行头,去厨房问厨娘要了个食盒,往里面装了些清粥小菜,打算去找沈绪,让他带自己去扬州大牢里看看李渭枫。

沈绪有些为难,按理说安定侯现在是不允许人去探视的,可面对晴芳,他到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哪怕她要他把监狱的钥匙交出来,可能他最后也会听话地双手为她奉上。

大概是他从小看着这个姑娘吃了太多的苦了,总是控制不住地对她产生满腔的怜悯与疼惜,他想要保护她,想要她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只有在她身上,沈绪才能找回自己的一点价值感。

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爱,大哥说爱是占有,是欲望,是无时无刻想要把对方据为己有,是拼尽全力也要与她长相厮守,可他觉得,爱应该是成全,是包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她好。

哪怕是要亲自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能够幸福。

不出意外的,沈绪最终还是将她带到了关押着李渭枫的大牢里,他将所有人都支走,自己替他们守在门外,嘱咐她说完话尽快出来。

李渭枫被单独关在最里面的一间方寸大小的牢房里,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灰墙,只有一扇一丈多高的条窗,微微透进一寸阳光。

晴芳推开铁制的牢门,走进来。李渭枫正靠在墙边望着窗外巴掌大小的天空的出神,晴芳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轻拥住他。

“侯爷。”

李渭枫怔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转头看向她。

“晴芳,你怎么来了?”

晴芳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为什么要骗我?”

李渭枫的手垂在两侧,挣扎了一下,想要回抱住她,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他将她推开。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话,回去等我,到时候我会同你解释的。”

晴芳摇摇头,打开带来的食盒,将里面的一道道小菜取出来,摆在他面前,强迫自己勾起嘴角笑对着他:“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李渭枫握住她忙活的手,眼中盛满了细碎的温柔与自责:“你瘦了,为什么没好好照顾自己?”

晴芳低着头,脑后的绸带从她的肩头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嘴角,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她眨了眨干涩酸疼的眼眶,偏头看向他:

“先吃东西吧侯爷,再不吃就凉了,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拿进来的。”

李渭枫避开她递到嘴边的汤勺,皱眉道:“我吃过了,你怎么来的?谁带你过来的?”

晴芳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将食盒盖上,无奈一笑:

“先不说这些了,侯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把你救出去?”

他其实早就猜中她来这儿的目的,也就不再同她迂回:“晴芳,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听我的话好不好,快回去,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我不要,我不想做一个只能坐以待毙的废物,”她一下子抬高声音,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回响,“我可以帮你的,你说过以后我们要互相扶持,共渡难关的!”

李渭枫也有些生气她的执拗和不懂事,冷声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这里很危险,不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回去……”

“我说了,我不要!哪怕就在这里守着你我也愿意…”

她近乎哀求地望着他,深色凄楚。

李渭枫最怕见到她受伤的表情,险些就要软下心来,可想到这里的环境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又想起她的身子,只能咬牙拒绝道:

“回去吧,听话,你守在这里反而会给我添麻烦。”

晴芳的最后一丝希望消失了,她失落地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尖叫着吼了出来。

“弄春死了,你也被关在这里,江鹤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要我怎么好好地照顾自己?”

她甩开李渭枫的手,站起来退到墙边,无力地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被自责和无助熬死了,我每时每刻都在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身边的人出了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能为力。”

她冷呵了一声,自嘲道:“我甚至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李渭枫跟着起身,想要靠近她,安抚她,都被她躲开了。

她像一条陷入泥沼里的游鱼,痛苦到无法呼吸,只能用力地挣扎着,苟延残喘,半死不活。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这样,才要稍微变得好一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小时候沈夫人骂我是丧门星,我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她说的太有道理了,我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晴芳双手捂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来的路上她都想得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克制住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表露悲伤,不能让他担心,只要确认他安好就可以了。

可真见到他的那一刻,满腔的痛楚像是沾了火的火药一般轰然炸开,多日以来无处可诉的寂寞与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痛到恨不得活生生地撕了她自己。

沈绪站在门外,听着她痛哭而尖锐的嘶吼声,心脏像被千万个人捶打着。他再也按捺不住,打开牢门,抓起她的胳膊想要将她强行带走。

晴芳被他拖着,像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他的脚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另一只胳膊忽然被人抓住。

李渭枫手上一使力,想将她拉回来,可沈绪并不打算放手,他转过身,大方地与李渭枫对视:“芳儿现在情绪不稳定,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一下,侯爷放心,她是我的堂妹,我会好好照顾她。”

李渭枫看着他们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声色冷冽道:“她是我的夫人,我自己会照顾。”

沈绪不与他争论,直接看向晴芳:“芳儿,跟我回去好么?”

晴芳夹在他们俩之间,脸上麻木到没有任何表情,她轻轻松开握着沈绪的那只手,用力地将另一只胳膊从李渭枫手中抽出来,抬起眼看向沈绪:

“沈大人,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侯爷说,请您再给我点时间。”

沈绪不放心地在她脸上审视了几圈,确认她的情绪已经恢复稳定之后,才走出牢房重新替他们掩上了门。

晴芳仍旧背对着李渭枫,阻止他的靠近,她努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

“侯爷,我听你的话,一会儿出去以后我就启程回长安。”

李渭枫已经做好了让她留在这里的打算,刚才的场景让他产生一丝后怕,眼下她的状态如此之差,如果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他怕她真的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出声挽留道:“晴芳,如果你愿意留下来……”

晴芳转过身,神色淡漠而平静地打断他:

“回去以后,我会带着明远去沈府,侯爷,咱们和离吧。”

她走上前,轻轻环抱住他,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道:

“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带着弄春回家。”

“我只想把我最好的姑娘,带回她自己的家,我会一辈子守着她,为她祈祷,来世的她要生的漂亮金贵,要活得幸福自在。”

“求你……”

李渭枫抬起手回抱住她,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他承认他慌了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荒谬的念头:

“你想回去,我会让江鹤送你回去,想去沈府也可以,住多久多可以,别说傻话,晴芳,我们为什么要和离?你忘记我们的孩子了吗?”

晴芳摇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声音疲惫道:“早就保不住了,说不定哪天就彻底流掉了,就算能保住,我也有能力养活他,若是侯爷想要,可以派人来把他接回去,我保证不会跟你争。”

“你冷静一下,晴芳,你现在太激动了,冷静一下我们再谈。”

李渭枫低下头,与她唇舌相抵:“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我就能解决此事,相信我。”

晴芳撇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气息不稳道:“够了,侯爷保重。”

她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打开牢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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