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坐在回宫的轿子中,凝神回忆。
自那日和老爷子别后,便再也没在寺庙中见过他的身影。出南苑时,他只给了她一个令牌。
那令牌是她滴血后,鬼口里出现的。若不是上头还刻着暗刹二字,拿在手中与一块铁无二区别,沉甸甸的。
暗刹...她从未听过,眼神中闪过一抹异彩。
但这并不代表旁人也不曾听过。
少主这个称呼,念着别有一层深意。除却那个老头外,也曾这样叫过她的就只有卫羽瀚了。
如此看来,是卫羽瀚在说谎。并非是他一时情急之下叫错,而是,他在隐瞒着些什么。
至于隐瞒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她可以笃定,和她那位在南苑里凿了一条密道的娘亲脱不了干系。
她一向爱好独善其身,不沾片叶。旁人说她不顾任何私情,同窗被株连九族也待坐一旁,明明是她一句话就可以幸免的事,她却如此冷漠寒血。
可旁人也不知,这谓之同窗的人,曾多次想要置她于死地,扼杀她于幼年。
所以这情分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而这浑水,无论涉及何情,她是必须得蹚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
“公主,初侯想邀公主一同赏赏青衣湖,不知公主可愿?”
掀开车帘,见身形,是那日看着她手中杏花酥一步三回头的小侍卫,正作揖弓着腰询问她的意见。
“好。”她答。
拂白抬起头,冲着她咧嘴一笑,道:“那在下先去禀告皇上了。”
皇帝一听,心底乐不开支,面上依旧严肃着,斟酌似的想了好一会,才勉强状地点了点头。
实则见那侍卫一走,便掀开车帘对旁侧一个奴才打扮的人说道:“去吩咐车夫,公主马车先行,不必再等了。”
那奴才也是个机灵的,谄媚一笑,道:“皇上龙体劳累,可真是为小公主的婚事操碎了心。”
说完,便退下去行事了。
李昱掀开车帘,正欲直接跳下去,一月白衣袖却是先伸了过来。
抬头看向那人,却见他垂眸,教人看不清神色。
便一双手撑在他伸过来的衣袖上,乖顺地下了马车。
初春的青衣湖虽冰面已破,但上头的水还是极冷的,鱼儿都没瞧见几个。
湖水在阳光下清透见底,泛着点青,像块翡翠玉。
极静,无其他湖般波光潋滟、夺目喜人,却是多了几分幽静祥和之色、与世无争之感。
李昱身旁的奴人自是被皇帝无形间一并带回了宫,而拂白和古玉则是在马车旁恭敬地候着。
两人走在湖中的长木走廊上,风轻轻的,也不燥人,吹得十分舒服。
李昱却总觉得暗处有几缕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安感溢在心上。
“公主。”初笺轻声唤道。
李昱不再想了,看向他,美目含笑,等着下文。
这人说来也怪,总是找着机会想和她单独相处。每次静下来,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他又不晓得说什么,念个名字,都能让这位清冷侯爷耳根红红的。
偏也不觉半分尴尬,还是想看着她,对她好。
初笺垂眸,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层剪影,继续道:“再过十日便是京城的花灯节。”
李昱看着这人出言欲止的模样,想笑,却是忍住了。
她自是心中明白,看向这人耳根,生了几分逗趣的心思,佯装不懂,一双眼澄澈而灵动,看向他,道:“原是如此,听闻京城花灯节盛大有趣,本宫也好想瞧瞧呢。”
言罢,又作出一副苦恼叹惋的模样,轻轻皱眉。
“公主若...”却突然止住了声。
李昱正疑惑,欲抬头看向那人之时,却感觉被人一把拥在了怀里,转了个圈儿。
咻咻的暗器声在耳边穿过,落在了旁侧的走廊木桩上。
李昱循着声转头一看,是三根银针。
针头是黑色,与针身颜色不一,淬了毒。
双目微眯,针头稳稳地斜插在木桩上,用力之深,功夫并不低。
见未能成功,两个黑衣人飞身而来,剑锋直指李昱。
不偏半分,目标明确。
初笺却一步不动地挡在她前面,剑风凌厉,一下便划开了一人脖颈,血欲溅落他的月白衣衫上时,他却是转过身,手落在那女子腰间,连带着微微侧了侧身子。
又松开,绝尘剑顺着那人剑一转,把另一人挑倒在了地上,却未直接要他性命,将剑抵在了那人喉间。
古玉和拂白在远处见着两抹黑色身影,感觉不对劲,也飞快跑来。
“护主不力,求侯爷责罚。”二人同声道,一齐半跪在地。
初笺不语,淡淡看着,见黑衣人唇齿欲动之际,一脚踢了上去,那人便如下巴脱了臼般,合都合不拢。
这是个死士。
黑衣人瞪着他,眼神仿佛淬了毒。
初笺垂眸,睨着他,道:“敢做不敢活。”
淡然出声,语气轻蔑,如嘲讽般。
这人一向是清冷自持,什么情绪都不向外表露半分,还未曾如此明显地让人感到怒意和憎恶。
李昱看向地上那人,毫无被抓到后的胆怯慌乱之意。他嘴合不上,说不了话,便也回望着她。
李昱挑眉,好整以暇地与那人对视,却在看到他眼中的神色时,轻轻皱了皱眉。
这副面孔看着眼生,可以说她未曾见过这人,可这眼神。
不像是未能杀了她的可惜,也不像是对她的厌恶憎恨,更不像是被抓住后的后悔。
而是,可怜她般。
他在可怜她?为何?
“带回去。”初笺淡淡吩咐道,那抹可怜之色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一个将死之人若还会可怜他人,那只能是因为另一个人比他更可悲。
敛敛心神,看向旁侧皱眉的李昱,轻声道:“本侯护你。”
一双墨瞳不显山,也不露水,却是十分的坚定。
思绪烦乱的心被这一声安抚得平静了下来,抬眸看着初笺,回以一笑。
那么这人呢,是上天也可怜她,给她的赏赐吗?
几人一同行至初笺的马车前,却发现四下竟是一片平整,什么也没有,她的马车也没有。
若是遭遇何事,两个小丫头定会跑着惊呼出声,可她未曾听到什么声音。
叹了口气,老皇帝还真是为她能嫁出去费尽了心思。
旁侧初笺心中也明了,道:“随本侯一同吧。”
“劳烦。”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昱顿住了身子,转过身看向初笺,出生问道:“不知可否与侯爷一同放花灯?”
看向他的眼神澄澈而真挚,唇畔带着笑意。
“荣幸之至。”
有人垂眸,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
回了宫,与初笺别后,李昱便回了岁安宫,一进门,便见寒露正坐在寝殿门槛上,巴巴地等着她。
见公主回来,满脸笑意地跑过去,把手上的信笺奉了上去,道:“公主,方才将军府上的人来过,让奴婢把这个给你。”
李昱看着,将那纸拿了过来,径自拆开。
字迹歪歪扭扭,她一看便知,这是席千策的手笔。
毕竟,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论字丑,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读书时,就连先生都认不出来他的字,直呼是何密令,李昱却是全能认出来。于是,先生更加笃定什么叫做人以类聚。
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申时,醉京都。
言简意赅,想必是要同她谈谈徐止弱遇刺的事了吧。
不过,说来也是巧。她遇刺,徐家小公子也遇刺。这刺客,会是同一个人派来的吗?
不管如何,现下,她还有件未做的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
练武场上,将士们正在练着兵法。
烈日炎炎下,汗水挥洒如雨,却未有一人停下来。皆面露威严,练武时,还不断地大声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
李昱站在门口边的一个小台下,看着面前的将士们。
其中不乏与她一同作过战的,见是她,面上皆是恭敬肃然之色。
有一中年模样的人跑来,俊朗威严,着将服,对着她作揖道:“公主。”
“日头这般晒,将士们辛苦了。”她出声道。
那人似是不知她来此是何目的,不说话。
片刻后,又低着头道:“公主贵体,还是莫要在这磨人之地停留过久,此地多为粗人,怕扰了公主雅致。”
李昱挑挑眉,看向他。
这话,听上去倒是得体合礼,说直白点,不就是在赶她?
说来也怪,幼时她极爱粘着他,可这卫羽瀚平时却生怕与她过多接触,李昱都曾觉得是这人厌恶她。
可在临安一战,他却因着她身处前线,恐她不测,带着全数身家十万兵马连夜赶来临安。
在数个将领中,他是唯一一个自己请愿如此的。
若说只为护皇族血脉,未免太过尽责,况且平日里,他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话都未能说上几句。
李昱看向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只见她垂至身侧的手动了动,一块令牌从衣袖中滑出,重重地落在了身前的地上。
令牌通体黑色,上头赫然刻着暗刹二字。
卫羽瀚循声抬眸,向前看去,却在触及那地上那物之时,双瞳微缩,满目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