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八达岭高速昌平西关32号出口,向北第一个红绿灯右转,往前再开几十米,就到了十三陵温馨养老公寓。
昨晚来的是陆颂依,而现在却换成了楚沁。
林川的耳边甚至还回响着那一句不足可惜。
停好车,三人朝养老院里走去。
这家位于十三陵的养老院无论在硬件设施和护理人员方面都不如楚沁所承诺的泰康燕园,但这也是林川力所能及的最佳选择。
王慧芝住的是一间三合院,每个月要六千块钱,如果到了冬天,还要收七百多元的床补。
再加上林川特别为母亲请来的看护,七七八八的开销加起来,他每个月差不多要付二万二左右。
路过一片养着锦鲤的人工湖,三人来到了王慧芝所住的院前。
王慧芝这个院子在占地两百亩的公寓里是最特别的。
十来个花盆上都插着塑封过的小卡片,上面大号的黑体字标明着:茉莉、栀子、蟹爪兰、牵牛花……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进了植物园,但实际情况却是林川怕养母忘记了这些曾经最爱的植物的名字,而特意找广告公司做的。
事实上,王慧芝早就想不起来了。
由走廊进入厨房,这里的景象比外面的小花园更令人震撼。
只要是触手可及的地方也同样地贴着小纸条。
不过与外面的印刷品不一样,这些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写得很不工整,甚至还有错字,乍看之下就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朋友的随手涂鸦。
而且门上、冰箱上、电灯开关上的标注更是触目惊心,“关门!”“关冰箱!”“关灯!”
在厨房料台上的瓶瓶罐罐也都贴有酱油、醋、盐、油、糖等标识。
楚沁看着屋内的一切,一向外表坚强的她像是被触及到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通过林川的背调得知王慧芝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连林川都不记得。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位患病老人的日常生活竟然会如此艰难。
林川每次来都要检查各种电器设备是否正常,这次也没有例外。
进屋之后,他一脚踏进厨房,先看看冰箱,再瞧了瞧水龙头是否漏水。
马沙基倒是悠闲,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剥起了瓜子。
楚沁见两人的状态大不相同,走到厨房后,问:“阿姨呢?”
“应该是看护陪着去遛弯了。”林川打开了橱柜,拿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再烧开一锅水,准备亲手给王慧芝煮一碗面条,“待会就回来了。”
楚沁见林川难得正经的模样,一看时间已经7点过了,说:“她应该吃过了吧?”
“其实我妈不喜欢吃面条,也不喜欢吃香椿。”林川这才说出了实话,搅动的那锅水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说:“可是人很奇怪,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常常忘记,而厌恶的食物却会终生记住。”
楚沁这才明白了这碗迟来的香椿拌面的含义,原来并不是果腹之物。
“林先生,您过来了?”
一声招呼从门口传来,林川在厨房扯着嗓子说:“对,外面很热吧?”
“王姐想要出去看看,我准备了水、毛巾和切好的西瓜,全程都扇着风呢!”看护周萍今年也五十岁出头,和王慧芝只相差月份。
林川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位阿姨来照顾母亲,原因也有二。
首先,周萍的家庭条件比较简单,只有一个已经工作了的儿子。再加上岁数和王慧芝一样,平时闲聊无碍,也更能体谅王慧芝的难处。
其次,她做事向来干净,伺候王慧芝这几年来,没有苛责过这位记不住事情的同辈,更没有打骂过。
对此,林川非常放心。
一进门,周萍看见常来的马沙基,笑着打着招呼,“小马,又来看你慧姨了啊?这两天你跑得还挺勤的。”
马沙基笑着说:“这不没什么事吗?就过来看看。”
楚沁这时走出了厨房,出现在客厅里。
周萍一见有陌生人,还是陌生女人,态度立马变得谨慎起来,问:“您好,您是?”
“她是川哥的上司,楚小姐。”马沙基站起身,介绍道:“沁姐,这位是慧姨的好姐妹,周萍。”
两人互相点着头,林川这时也端着热腾腾的拌面走了出来,扫了一圈没见着王慧芝的身影,问:“我妈呢?”
“在门口摆弄着那些花呢!”周萍将手中的水壶、没吃完的西瓜放在了桌上,准备接过林川手中的碗,说:“我带过去吧!”
林川摇着头,“不用,我拿过去就行。”
说完,林川就出了门。
马沙基和周萍倒是司空见惯,两人各忙各的。反而楚沁后一脚跟了出去,倚在门边,远远的、默默地观察着这对母子。
带着余温的几缕艳红落在了朵朵娇嫩的花儿以及王慧芝的身上,在她的心里,自己跟这些花一样,还是二十岁出头,喜好种花、能写会道的工厂骨干。
“妈,吃面了。”林川在背后小声地唤了一声。
王慧芝好像没听见,继续低头摆弄着眼前的蟹爪兰。
林川上前一步,把充满香椿特殊气味的面递到了跟前,笑盈盈地说着:“香椿拌面。”
王慧芝扭头一瞥,厌恶地说着:“我不喜欢吃面,更不喜欢香椿。”
这或许是她还没有忘记的事情之一。
林川放下了碗,指着花盆里的小卡片,又问:“这是什么花啊?”
“蟹爪兰,你看长得多精神啊!”王慧芝再次端详着端着面的林川,回忆起模糊的记忆,努力地把他对号入座。
半晌,她突然开口,扔下了手中的剪枝钳,神色变得严肃,焦急地说着:“警察同志,我有事情要跟你反应。”
没等林川问什么事,母亲就抓住了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屋里走。
林川经历过许多这样的闹剧,当过医生、卖菜的、清洁工、养老院工作人员等等。
每一次他都竭力配合王慧芝的行为,在他看来,只要能让母亲顺心,自己的职业并不重要。
只不过,他这一次发现母亲的手更枯干了。
而上一次,母子俩像这样手牵手,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