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临淄,深夜。
酷暑时节,人们往往歇息的极早,叶家虽是大齐风头正劲的新晋权贵,但此时男主人出征在外,倒是显得极为低调。
亥时前后,叶府就不复之前的灯火通明,光芒逐渐暗淡了下来。
临淄城中人尽皆知,镇西军距离京中只余三日路程了,众多大姑娘小媳妇也是早早选好了衣衫,备好了脂粉,只等在三日之后的凯旋仪式上大出风头。
大齐男女大防不甚严重,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帮着父亲当垆卖酒,定了亲的女子和未婚夫夜赏花灯什么的并不少见。
因此对于京中各女子这般精心准备的作为,其父兄多半是抱着支持的态度的。
毕竟镇西军浩浩荡荡五万余人,此次进京参加凯旋仪式的只有寥寥五千不到。
这五千人,皆是战功最甚,杀敌最多的大好男儿,若是能从中挑选一个,作为如意郎君,不说飞黄腾达,至少衣食无忧是有保障的。
甚至,胆子更大些的,把主意打到了镇西军统帅叶怀信的身上,想着是不是要在凯旋仪式上制造点儿小偶遇什么的,当然,幻想中的少女并不知道,若是真这么做了,恐怕是以冲击大军的名义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而她们更加想不到的是,此时,她们的梦中之人,已经秘密回京了。
此时的叶怀信原本是应该还在京城五十里外的芷山山脚扎营修整的,但他实在是思绪不宁,一想到之后叶家可能面对的那种情况,他就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因此,他擅作主张脱离了大军,独自秘密回京了。
当然,说是秘密,实际上也只是欺瞒一下百姓罢了,天子那边,叶怀信根本就没抱着能瞒过去的打算。
不过如此也好,叶家战功太盛,而大齐将才又实在凋敝,一家独大,功高盖主,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不断犯些小错,让天子始终有把柄可拿捏,才是为臣之道。
况且......
叶怀信握了握拳,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门上书写着叶府二字的牌匾,深吸一口气,一跃而入。
叶府已经五年没有男主人了,在京中权贵眼中,叶府几乎是不设防的,这也是五年之前叶怀信出征之时特意交代的,毕竟,若是自己在叶府,那还可说是保护军中机密,而自己领兵在外,叶府仍是防备森严,是在防谁?是有何机密,需要如此防护?
叶家的当家主母周氏,只是蓬门小户出身,无甚见识,夫君既然如此说了,她倒也一丝不苟的在如此执行着。
也正因此,叶怀信此时的秘密潜入极为顺利。
他在叶府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摸到了妻子周氏的房间门口,轻轻叩响了周氏的房门。
开门的是周氏的贴身侍女,当年周氏还未出阁之时,这侍女便跟着周氏了,因此,倒是认得叶怀信。
“老爷?”侍女惊呼出声。
好在叶府奴仆稀少,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叶怀信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道:“出去!”
那侍女大气都不敢出,施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房门。
周氏倒是还未曾入睡,此时的她正在给自己的嫡女叶月桥缝制衣衫。
要说堂堂叶府当家主母,这些许小事是不必亲力亲为的,但一来周氏出身不高,这些事当年倒做过不少;二来嘛,这叶月桥乃是周氏第一个孩子,虽说只是女子,但仍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因此此时才会点着火烛在此做着这些下人的活计。
叶怀信见周氏举动,不由得又是皱了皱眉,如今叶家地位稳步上升,这正妻,确是实在有些......难上台面!
不过眼下却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叶怀信连夜回京,可不是来挑剔妻子毛病的。
他摇了摇头,理了理思绪,郑重开口道:“夫人,我回京途中,时常听闻有人议论桥儿,可是有人乱嚼舌根,恶意中伤我叶府?”
周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道:“夫君,桥儿,她......她是有些,冷清沉稳。”
冷清沉稳?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何来冷清沉稳之说?倒不如换个说辞,譬如,呆板木讷!
叶怀信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心情自是极差,看着眼前那吞吞吐吐,畏畏缩缩的女人,更是心中闪过一丝嫌恶。
他摇了摇,也不做道别,就这么自顾自离去了。
这嫡长女,留不得了!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当年叶怀信出征之时,妻子周氏便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奈何西面秦国虎视眈眈,出征迫在眉睫,因此并未等到妻子分娩,便匆匆奔赴战场。
之后便是五年鏖战,秦兵骁勇,战场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家书难递,因此对叶府在京中的情况知之甚少。
若不是秦军退走,叶怀信回京听封,恐怕自己百战余生换来的叶府就要毁在一女子手中了!
“嫡长女啊!”
叶怀信咬着牙,一字一顿,恨声念叨着。
若是非嫡,而是庶出,了不起出阁之时嫁妆丰厚一些;若是非长,幺女之上还有哥哥或是姐姐在前面抵挡;若是非女,将门嫡子,子承父业,有了接班人的叶府更是稳如磐石。
可偏偏既是嫡,又是长,还是女子,嫡长女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是那般不合时宜。
况且这嫡长女,还是个痴傻愚钝的货色!
叶家嫡女,一月之言不足十的传言,是京中最广为流传的八卦。
人人都在讨论,将来不知谁家会如此倒霉,要娶个花瓶回府,偏偏叶府的身份摆在这里,这嫡女进门,万万是不可能为妾的,只能是当家主母,可,一个月说话不超过十句,这样的当家主母,要来又有何用呢?
当然,若仅仅只是这样,叶怀信并不会如此在意,甚至是连夜回京,他真正害怕的,是皇室。
毕竟,天子已经三十一岁了,年纪最大的太子已经十三岁,年纪最小的九皇子也已经满了两岁,十年之后,各个皇子均已长大,开始夺嫡之时,正是自家嫡长女出阁之时,而叶家,掌着兵权。
叶怀信之所以冒着被天子责罚的风险连夜回京,就是为了亲自确认,自己的嫡女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而如今,他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周氏的话,破灭了。
若是叶月桥聪慧,还能趁着年幼早早定下一份娃娃亲,可如今,京中这众多权贵,又有谁会答应这桩婚事呢?
只能是皇室,只有皇子,为了夺嫡,为了叶家的兵权支持,才会甘愿娶一个呆板木讷的女子为妃,可叶家,是不能夺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