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舟与凡间界的不同,自有其不凡之处,否则也不会催生出这许多以河海为生的营生,进而建立这庞大奢华的黄金城。
就如明心今日所乘坐的这艘蓬莱号,整座大舟首尾相距二百五十三丈,高一百零二丈,整座大舟无帆也无浆,船体下层整个呈流线型扎进水里,通体银白,如一条浮出水面的大鲸。
鲸背上背负着碧树琼花,小桥流水,远远望去,不时有灵禽飞起飞落,在舟上盘旋,又有悦耳的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恍若一座水上花园。园林的中心拱卫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奢华而夸张装饰风格,还有船首那尊赤金打造的巨大仙子塑像。无不充满了属于这个城市的浮华味道。
据说那塑像是照着船长自己的样子塑的。
这是一艘典型的水灵舟,驱动这一艘庞然大物的力量来自一部使用灵石驱动的,由好几位炼器大师和阵道大师共同炼制的水灵珠,水灵珠过滤从水脉中吸收的巨量水灵气,将其驯化为服从于自己的力量,从而主动地推动着整艘大船以不输给结丹修士飞遁速度的超高速持久的在河海中奔驰。
这样的设计同样也可以作用于陆路和天路,只要将水灵气换成土灵气或风灵,但是土灵气天生不够灵动,用其做推力速度太慢,而风灵快则快矣,但是太不稳定,造价高昂,能够承载的运力也有限。
而水灵舟则完全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快速,高效,安全,且便宜,只要不是太穷的修士都负担的起一张船票,区别只不过是高端和廉价的而已,若说这东西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只能依托于水脉,只有大江大河才能负担的起水灵舟的消耗,一般的河流也能推动小一些的水灵舟,但那速度就不敢恭维了。
蓬莱号是专门的客船,无论是规模还是速度在黄金城的港口都是首屈一指的,乘坐蓬莱号,从黄金城到鹏程岛只需要七天的路程,每半月可以在两地打一个来回,这还是因为在路途中间需要起停许多次,若是全速前进,不出两日就能抵达,放眼大陆,也只有沧浪江能够载地起这样的大船。
比它快的船自然是有的,但如此好的一个沿江而行,沿途浏览两岸风情的机会,明心怎么会错过?
来到船上,明心连自己的船舱也懒怠去找,直接带着兰馨在整艘船上游逛起来,整艘船的船身上都烙印着一层层的阵纹,组成一幅独具韵律的长卷,大船就是依靠这些阵纹来实现与水灵力之间的互动从而获得强大的推力的,趁着船未开,明心一寸寸地悉心赏览着这些阵纹,不由感叹造船者的精巧心思。
会来到这艘价格高昂的大舟上的,多是抱着和明细相若的心思,赶路是一方面,新奇和享受是另一方面,所以如明心这般东摸西看的人也有不少,只是随着后面的旅客陆续登船,这样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了盖因受不了后来者们那仙人看土包子一样的轻蔑目光,一个个扶在船舷边装作看风景。
明心心中感叹:自己人为难自己人,何苦呢?自是在船上上蹿下跳不提,时而还逮住船上的水手问个不停,渐渐的习惯了,也就没有人再看她了。
“奇怪,难道是错觉?喂,你发现哪个可疑的人没有?”
识海中空空荡荡,无魂应答,明心疑心地翻出那张书页,果然在玄牝之书的左上角发现一个黑色的墨点,这是二号的标记,代表着二号又偷跑进书里参悟那些文字了。
明明是偷跑,还留下记号……
“师父说得对,本姑娘就是个劳累命。”虽如此抱怨,明心也没办法将二号从里面拉出来,只好无奈的将书页塞回到储物戒指里面,趴在船舷上看风景,思索着这一日来的异样。
从上了船开始,明心便感觉到有一股注意力投注在自己身上,感觉很缥缈,那人或是神魂造诣很高,或是根本没用神识,只是隐藏在某处用眼睛盯着自己。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光头那一句话吓出来的错觉,但那种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明心倾向于有这么一个人。
或是几个人。
所以她在研究这艘船是真,借机寻找那个窥探的人也是真,还派了二号和兰馨出去,也还是未找到那人,虽然二号后来罢工了。
直到刚才,那种窥视的感觉终于完全消失了。
“兰馨,回来吧,不用找了。”传音过去,也一样没有回应,明心皱起了眉:
“兰馨?”
“呀!”
从船中心的宫殿高处突然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明心回首望去,正看到一个女孩儿从宫殿的玉栏边摔落出来,兰馨的气息就在那边,明心目光微凝,这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会死。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心感觉到兰馨就藏在那女孩子宽大的兜帽里,此时正趴在那女孩儿的颈边,她甚至能通过彼此之间的微妙感应,感受到属于血液的温度和醇美。
如此繁华美景,可不适合出现一具干尸。
念头一闪而过,身体的行动比思想更快,明心轻轻蹬出一步,在空中掠出一道残影向那女子落下的方位接去,余光看到旁边的宫阙中也一样有人跃出飞向那女孩儿,那人不如她快,但是更近,他会抢先。
才怪呢。
神识化剑,无声无息,轻飘飘的一缕超越速度的极限,抹向那男修士的眼睛,没有人会对刺向眼睛的攻击视而不见,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一眨眼的功夫,男修士接住了下落的女子,那道神识之剑在他的眼眶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非明心只是有意威慑,这一剑声势远大过威力,刚刚一剑已经能刺穿他的头颅,这个人居然没有躲开?!
来不及了,那个男修士已经注意到女子斗篷里滑落出来的小翅膀,女子的眼中由惊恐转为迷茫之色,那是兰馨的口水在发挥作用,只要十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就会变成一具干尸。
“兰馨?!”
男子突然说道,明心心中一惊,那声音如此熟悉,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兰馨或许也是如此,熟悉的呼唤让她的动作稍顿了一下,明心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催动雷光翼一个瞬移冲到那两人身边,借着揽抱向女子的动作,手掌闪电般探进女子的兜帽中一摘,再将食指指尖塞进兰馨张开的小嘴巴里堵住。
借势从男修士手中抢抱过女子,明心瞳仁微闪,一边用神识刺透进女子迷茫的大眼睛中,一边向那男修传音道:“详情容后再叙,这里不安全。”随即踩着空气向上跳去。
男修士微张开嘴巴,整个人中了石化咒一样,木木地戳在那里,任由明心将手中的人抢走,眼睛始终紧盯在明心的侧颜上,连灵力都忘了运转,直到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失重落下,才如梦初醒,紧咬着嘴唇跟着明心跳上来。
两人先后跳上女子跌下的阁楼,立即有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红着眼睛扑上来,脸上还带着眼泪,想要从明心手中抢过那女孩儿却没有抢得动,只摇晃着女孩儿的手臂颤声喊着:“蓉儿,你没事吧蓉儿,快跟娘说话,你别吓娘亲啊蓉儿!”
女孩子只是凡人,又吓坏了,只是这一跳一扑的功夫便已经足够明心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再在她脑中动一个小手术,将关于兰馨的那一部分记忆抹去,安抚受惊的神魂,随着抽离开入侵女孩儿脑海的神识,女孩儿浑身一颤,如终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样,哇地一下哭出来,一头扑在母亲的怀抱里,母女俩相拥而泣。
借着母女两个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将兰馨藏在袖子里,手臂中的血液飞快地顺着那一星刺进皮肤小虎牙流出体外,还好自己皮肉坚韧非寻常人可比,这个伤口又小又潜,转瞬愈合的组织就将兰馨的小虎牙包住再也吸不了血。
伸出中指在兰馨后颈上运劲一拍,生出两根白藤将昏过去的兰馨捆绑固定在手臂上,此时那母亲才方从大惊大喜的冲击中醒过神来,看看一前一后站立在身前的明心两个,目光先是落在后面的男子身上,随即害怕地挪开目光到前面的女修士身上,好在明心的尊荣还算可亲,女子低下头,拉着女儿便要磕头。
明心弯腰止住她们母女的动作,蹲下身来安抚地顺了顺女孩儿的头发,温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这里这么多的修士,不会让你有事的。”
女孩子最多十二三岁,乖巧地点头,软软地道:“谢谢姐姐救我。”
明心笑的越加慈祥,“蓉儿可记得刚才是如何跌下去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刚刚就站在那里看风景,然后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就跌出去了。”
是真的忘了。
蓬莱号的高端游船,人不会太满,阁楼上也并不拥挤,而且还有母亲看护,更别提那栏杆也又高又秘,怎么会被人推了一把就掉出去?
明心还要再问,那母亲却突然将女孩子揽过去,向明心扣了一个头,略带惊慌地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小心,今日多谢前辈,蓉儿受了伤,小女子还要带她去治伤,不敢再叨扰前辈了。”说完揽着女孩儿,匆匆地转下楼梯走了,好似走的慢一点就要被明心吃掉一样。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神情各异,有不齿这女子的做为的,也有嘲笑明心两个多管闲事的,尤其是背后的那男修,莫名其妙受了伤,鲜血留了满脸,到头来连声感谢也不曾得到,木得像个木头一样,可见是个蠢的。
明心倒也无所谓,反正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救那女孩儿,回首看那男修士,也难怪会将那女子吓到,之间男子的左脸好大一块烧伤一样的狰狞红印,占了大半张脸,眼眶上的伤口也没有清理,青灰的筋腱外翻着,仔细看可看见惨白的眉骨,血流了满脸,丝丝盖在另一边完好的右脸上,这幅尊容实在是不敢恭维。
见明心看过来,男修士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惨烈,心中慌乱顿生,一双手慌乱地抬起来,一手遮盖左脸的疤痕,一手去擦右脸的血渍,只嫌两只手还不够用一样。
明心伸手格开男修士的手,指尖在他的眉弓上一划而过,细如发丝的藤线将裂开的伤口缝合上,再随手一个净尘术,扫清他脸上的血污。
男子还是柱子样的立着,眼睛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明心的脸和脑后的位置,只在明心的手指抚上的时候才被那根莹莹如玉的纤指吸去了精神,多少年了,再相见,她比之前更耀眼了,自己确是这般狼狈模样。
明心歪歪头:“老友相见,不请我喝一杯吗?”
……
明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样的何迟,当年时常被自己欺负的跳脱青年如今完全变了样子,不只是脸上可怖的疤痕,还有那深陷的眼窝,充血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身上浑浊混乱的气息,都与她印象中的那个跟屁虫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至于第一眼竟没有认出来他。
“怎么,见到本小姐没死就那么难过,我记得你好像不欠我的钱吧?”观景台边缘的酒桌旁,明心戏谑地打趣道。
“怎么会,我只是……”何迟苦笑着摇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死,宋竹都告诉我了,何况你的名气那么大,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相见。”
明心端起盛着沧浪河上最烈的酒的酒杯:“那现在知道该如何相见了吗?”
何迟望着那杯酒,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终于举起酒杯碰上,仰头将这百般苦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见明心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杯中的酒还是满的。
“你怎么不喝?”
“你忘了,我从来不喝这鬼东西的。”
何迟怔了一下,突然破颜一笑,那一笑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重担,依稀有当年的影子,可是还有一分忧郁在眼底拔不出,终究是不同了。
明心也没说的是,为了研究剑凌云的脾性,钻研那套剑法,这些年她喝了不少酒。
有些人始终未变,有些事终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