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在瑶光的对面，明心轻轻抚摸着身下的鳞片，鳞片粗糙冷硬，上面的年轮一匝又一匝，绵绵密密堆叠在一起，早已数不清，明心道：“这是娜迦？”

“是啊，我们现在就坐在娜迦的头上。”瑶光用手拄在膝盖上，回忆道：“当年我与女娲讨伐十巫，娜迦不敌战败，主动求和换取和平，随后被女娲封印在这龙渊之底，作为交换女娲传授娜迦造物之法，让娜迦创立一百零八支海族，代替荒族统治海洋，这一百零八海族，到现在还剩多少了？”

“数不清了。”明心回忆着书院里的记载，摇头道。

瑶光微讶，旋即失笑：“是了，万物生发演化，这么多年过去，早不知道当初谁是谁的子孙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随后说回正题：“自从娜迦被封印之后，瑶光便分化出我看守娜迦，以防他违背誓言，所以放心吧，这里是整座龙渊当中，唯一一个娜迦无法进入的禁地，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

“那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吗？”明心忍不住道，虽然早知道坐在她面前的也是瑶光的一位分身，但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惊讶，因为和在云洲遇到的那位不同，无论是这个瑶光对她的熟稔，还是自己对她的那份亲近感，都和九凤山里面的那位瑶光一般无二。

“只要同处于一方大世界，所有的分身和主身的感官和思想都是相通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瑶光解释道：“你会这么问，是见过哪一位藏在异世界当中分身了吧？”

见瑶光有意长谈，明心也彻底打开了话匣，将她这些年的主要经历一一道来，她是如何成了白马书院的弟子，如何加入了昆仑，如何在云洲进入女娲创造的小世界，遇到那位瑶光分身，如何在星空的彼端寻找到女娲的神殿。

一百多年的故事从明心口中娓娓道来，瑶光认真地一字一字听着，一双瀚海般深邃的眸子中，有点点星辰在闪烁。

“抱歉，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明心不好意思地攥着手，她突然想到，瑶光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出去过了吧？无论是哪一个分身……

瑶光摇头微笑：“不会，我很喜欢听。”

她曾走过无数高峰和低谷，也蹚平过数万载无尽的寂寞，这些来自外面的鲜活气息，早不能乱她的心。

“没想到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事，甚至还遇见了女娲，这样也好，我便直接从女娲走后说起吧。”

“当年女娲走后，世上已无成气候的荒族，就算偶尔有之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最初的一段和平之后，随着各族实力的增强，当初一起征讨十巫的联盟也逐渐开始了争斗。”

“所有存留下来的部族当中，只有我的妖族和姮娥的人族是最强大的部族，为了不让十巫的混乱再现，将世界推向毁灭，我和姮娥召集了所有三仙境界以上的强者，立下了盟约，除非被其他部族攻占到各族划定好的圣地，否则绝不直接出手干预各族之间的争斗，违者共诛。”

“盟约订立之后的很长时间，争斗得到了缓解，虽然部族之间依然兴衰交替不断，但失败者也依然有一块修养生息的土地，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之后，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就开始离开这里，你知道，到了我们这种境界的存在，再待在这个世界已很难提升自己，其中也包括我。”

这段历史，明心从未曾在那一本书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无论是人族的还是妖族的，几乎从有历史这件事开始，整个世界就是人类所主导的世界。

“有人违约了，是吗？”明心已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历史不会消失，只会被掩盖。

“不错，有人违约了，当我从万界游历归来时，才发现整个世界已经面目全非，有一个人从不曾离开，当所有的其它人都去外界探索的时候，只有她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寻找着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瑶光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口气中是不容置疑的欣赏，和清晰的恨意。

“那个“人”，就是姮娥。”

“姮娥改变了天道的规律，让它更适合人族的繁衍和修炼，人族的智慧，繁衍能力，修行速度突飞猛进，与此同时的是其它各族的不断削弱，当我归来之时，人族当中已经出现了好几位新的三仙境界，而其它的种族或者依附，或者被人族所灭，天生诸道已被封禁，唯有人道一枝独秀，此界已彻底变成人界。”

“那其他的那些离开的仙呢？没有谁发现吗？”明心忍不住道。

瑶光反问道：“姮娥是从十巫的时代走过来的，你以为她会怎么对付其他的碍事者？”

自然是，和十巫一样……

“不过我不想那样，像女娲那样牺牲自己，把自己的家园让给另一群人。”瑶光淡淡道：“所以我领着妖族和其它不愿意臣服的种族，和姮娥的人族相斗，那一场斗真是好多年啊，斗地大家都精疲力尽，直到十巫当中的一位，趁乱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我和姮娥相约停手，共同对付归来的大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姮娥为我静心设置好的陷阱。”瑶光平淡地讲述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后来的结果你如今也看到了，我主身被封印，妖道彻底陷落，自那以后，妖族当中再无一个能突破三仙之境。”

原来那段消失的历史，竟是这样，明心道：“所以你要我去做的那件天大的事，就是把你救出来？”

“不。”瑶光定定道：“我要你做的，是去远岚洲的昆仑神宫，毁了囚禁在那里的我的主身。”

明心惊道：“可……为什么？”

瑶光道：“姮娥之所以没有杀我，而是把我封禁起来，就是因为她知道我有许多分身，只要杀死主身，到时候我就能借助任何一具分身的身体复活，重新临世，所以她将我的主身封禁起来，以我为容器封禁妖道，让妖族无法出现新的仙。”

“这几十万年以来，她和她的几个手下一直在追捕我的分身，等到所有的分身都被消灭的时候，也就是我真正的死期，这个世界的妖之道也将彻底消亡。”

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变得好重，明心头痛道：“那个昆仑神宫，总不会有个仙人守在那里吧？”

瑶光淡笑道：“想要封禁我的主身，你以为几个元婴元灵就够了吗？”

明心扶额，虽然知道您老很厉害，但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没什么提示吗？”明心头痛地道。

瑶光从鳞片上站起来，轻轻踏了踏脚下的巨龙：“你看这娜迦，当他最得意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海底沉睡百万年吗？”

明心也站起来立在瑶光的身边，脚下踩着百万年的历史，心中忽有一丝明悟。

瑶光继续说着：“至少当初的我是没有想到的，所以我会在这里陪着娜迦沉睡百万年，女娲曾对我说过：天道往复，世间无常盛不败之理这道理对我，对娜迦是这样，对姮娥和人类也是一样。”

明心低声道：“你是说，如今的局势……”

“想必姮娥当初更改天道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人类自己会因为不同的道而四分五裂，更重要的是，姮娥起了一个很坏的模范，如今的道儒魔佛，各自有三仙境界的强者长留于此界，为的还不是争夺这方世界的天道，今日的姮娥，最大的对手早已不是我们妖族，这就是你的机会。”

对手是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回想那份传承自上古时代的青云诀，还有涂连岳刚刚所说的话，

“姮娥，在正一宗？”

“我不敢肯定她在哪，上一次被她追在身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最近的十万年以来，道门传承了她的意志，驻守昆仑神宫的，便是正一宗的化仙玉玑子。”

“我明白了。”明心道。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想要摧毁我的主身绝非易事，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几个符文吗？那里面藏着杀死我的秘密。”

“符文一共有九个，藏在我的九个分身里，你如今已拿到八个，你需要在道门之前找到我的最后一个分身，从她手中拿到最后一个符文，否则就算你打开昆仑神宫，也无法摧毁我的主身。”

“你也不知道那个分身在哪吗？”明心道。

“为了不被一网打尽，有许多分身连我也不知道在何处，这几十万年里许多妖族的努力，我才集齐了这七个，你能找到第八个已是十分幸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某处。”

“希望很渺茫啊。”明心感叹道。

“你身上已有八个符文，当你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召唤你的。”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它人吗？”

“世上背负符文的妖族只有一个，你死之后，身上的符文就会重归到各个分身之处。”

一团乳白色的光芒在瑶光的手心里汇聚，白光凝结成一块骨牌，牌子上用纯黑的笔迹勾画着“昆仑”二字。

“当初我的一个分身创立了昆仑，这块骨牌就是昆仑之主的凭证。”

瑶光将骨牌交给明心：“如今我将它交给你，凭它能号召昆仑众妖为你所用，但你要记住人心易变，如今的昆仑早已不是我当年创立起来的样子，能相信谁，不能相信谁，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明心握紧骨牌，无数的名字从骨牌当中涌进识海，那些是这数万年以来所有加入过昆仑者的名单，其中赫然有她，兰馨，还有其他那些她所熟识的妖们。

“那我呢？你为什么相信我。”

“命运有时是一场赌局，你不是也将筹码都押在我身上了吗？”

明心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眼珠一转，突然跳过去抱住瑶光的胳膊道：“瑶光瑶光，你看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总得多教给我点东西吧？你看人家敖炘，直接从菜鸟变真龙了呢！”

瑶光美目一竖，薄嗔道：“你当真龙是那么好当的，娜迦的手段，等你见了那敖炘之后就明白了，至于你，你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光是女娲教给你的那些记忆，就足够你受用几辈子，好生修炼，别整天总想着不劳而获。”

“什么吗……那给点仙器神器之类的也行啊。”

瑶光被她那委屈的样子逗笑了，拧了拧明心的脸颊，“姮娥最爱用那些东西，我却是从来都不用的。”

“所以你才被人家抓住了啊！”明心突如其来地扎心。

瑶光认真地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以你现在的实力，这些外物对你还是有用的，不过我现在实在没什么宝物给你。”

明心瞠目：身为终极**ss，身上连件宝物都拿不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她好像上了条贼船，还是破的……

“有了。”瑶光突然道，她拉着明心向远处飞去，来到一座百余丈高的巨大立柱之前。

这是，娜迦的龙角……

瑶光单手扶在龙角的根部，五指扎进龙角之中，轻轻一扭。

令人惊心动魄地撕裂声中，整个大海渊危险的晃动起来，巨大的龙角缓缓倾倒，在瑶光的手中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一柄纤细的宝剑，剑身比一般的剑要更长一点，龙角化成的宝剑晶莹剔透，整个如冰晶构成。

“这样……不好……吧？”

明心风中凌乱，瑶光不是要和娜迦合作吗，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瑶光不在意地将那柄龙角变成的剑扔给明心：“这老龙的角放着也是放着，废物利用有什么不好？那根你要不要？”

明心下意识接过剑，手中一沉，居然没接住，剑尖向下戳碎了脚下的鳞片，重重地扎进龙头里，明心冒了一阵冷汗，还好这老龙皮厚，一剑还没有扎进肉里，不然这合作就真的不用谈了。

不过，连娜迦的鳞片都能刺破，厉害啊。

“要，怎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