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是营地的中心，但如今营地里的结丹头领被抓，另外一个结丹期的帮手也在傍晚的时候匆忙带着一群人去雾林谈判去了，因而明心可以在这里畅通无阻。

祠堂里面祭奠的是许许多多死在两国边境的人，其实以光头的实力，想要投身唐军当中的话，唐军必然是欢迎的，之所以留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了这些年，除了不想被束缚，多半还是为了这些无家可依的流民们吧？

明心走进祠堂里，在案前的香炉中，抓了一把香灰翻手扬起，香灰飘扬到空中，从灰粉当中不断浮现出灰尘做成的脸孔，口中在呢喃着追忆或祈祷的话，一张没有说完，很快又被另外一张挤下去。

这些是所有在这里祭拜的人倾注在祠堂中的愿力，一个被很多人遗忘的法术，可以让这些愿力还原。

如果有一位名门正道的修士来到这祠堂里，会不会和她升起同样的心情呢？

注视着飘扬的灰粉，明心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微笑，她伸手探到香灰当中，从里面摘下一张脸孔，这张脸孔属于一位清冷的女子，眉心三点朱砂，正是道门三清的标志。

“终于找到你了。”

默念法诀，手指勾画出一道灵符打在脸孔之中，灰尘做成脸孔散成一条灰烟飘向祠堂之外，明心重新隐去身形，顺着灰烟的轨迹缓缓往营地之外飘去。

灰烟能维持多久，取决于留下这份香火的祭拜祠堂的人，在祭拜之时所发的愿力有多强，而这位道门女修发下的誓愿是：愿天下皆服正道，众生康泰，如这般宏达的意愿，即便发愿之人只是一时心有所感，其强度也足够明心找到她的位置。

随着灰烟的轨迹一路南行，灰烟终于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被风吹散了最后一点精神，散的一干二净，明心飞到高空举目四顾，远远地见到西南方有一座孤零零的破庙立在路边，心中微动，向那破庙靠近过去。

离得近了破庙愈发破旧，放出去的神识触角返回来的消息，破庙当中确实有一位主人在那里，明心能感知到她的呼吸。

收回神识，悄无声息地落在破庙之上，隔着屋顶破损出来的瓦缝，明心看到一个道姑在其中打坐，相貌正是在香灰当中显现的那个，在她对面的案桌上，供奉着女娲的塑像，这居然是一座稀有的女娲庙，虽然神龛中的那个女娲是人类后来想象中的样子，长着两条腿。

明心在庙外注视了那庙中的道姑一会儿，扣在妖离剑柄上的拇指轻轻捻动，随后什么都没有做，转身离去。

杀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而下一个来的，就不一定有如这一位一般的底线了。

……

回到小万他们的营地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那位埋伏兰馨的结丹已经走了，协议没有谈拢，小万想要的比他们愿意给的要多一些。

小万和明心谈过她的想法，她们这支辅军在边境，一直苦于被周围的人族势力们孤立，不论是属于大唐的还是偷渡者们那边的，这一次的事正好是一个机会，光头的营地在边境这一片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若是能收服他们，青吾乡在边境的影响力就会提高很多。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对方肯定难以接受，但小万如今抓住了对方的命脉，只要妥善运营，成功只是时间问题，也算是一种人妖相处新模式的尝试。

而小万想请明心做的，就是为光头种下一道禁制，让他乖乖听话。

明心对小万的想法乐见其成，不过她没有亲自为光头种下禁制，而是让兰馨用她的血丝秘法代劳，道门选在这个时间，策划鼓动这样一次事件，就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已经出山，而她能够用一抹香灰找到对方的踪迹，难保对方也有什么秘法，从这包含着她神识信号的禁制判断出她来过这里。

正一宗突然的试探，瑶昇送来的妩娘的发丝，两者相遇到一起，让明心凭生出一股忧患意识，反正这边也不需要她再做什么，明心就回到了青吾乡，一是和古树交代一下她离开之后，青吾乡里面的一应事宜，二是准备一件东西。

五天之后，苦树应邀来到明心在青吾乡的居所，在居所正厅的正中处，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正厅的帘子全部拉了下来，房间的周围布满了烛台，烛台以某种特殊的道韵排列着，正中心处同样摆放一座座莹亮的灯台，灯台的高度从外向内逐渐升高，最中心处是一只石盒，石盒当中盛着泥土，泥土中有一块巴掌大的明黄石头，上面写满了符文，半透明的石头中心，隐约能见到一个葡萄大小的黑点。

苦树来的时候，明心正好点上最后一盏灯台，随着火焰燃起，原本毫不设防的正厅，如今已被一种特殊的气息所覆盖，说是阵法又不完全像，苦树盯着那灯火辉煌的静室，这感觉就像一场……仪式？

“这就是你托我保管的东西……这是什么？”

“算是一种保命符吧。”明心道：“虽然我很希望它用不上，但……小心无大错。”

“这次很危险？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说不上，不过只是试探一下，我带着兰馨去也就够了，去的人太多反而不便。”

“那这东西……”

“我叫它招魂灯。”明心道：“我走之后，麻烦您安排山中的妖每天来打理这里，置换灯油，再说上一句我的好话。”

“好话？”

“比如喜欢我，祝我平安之类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骂我的就行。”明心说着俏皮的眨眨眼睛，“至于平时，也不必刻意封闭这里，你们想我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和我说说话，只小心别让山外的人进来，把这里砸了就好。”

明心说的轻松，苦树却听出了其中的沉重，他郑重地点头，“我会打理好这里的。”

“那就辛苦爷爷了。”明心欠身道，“我这便走了。”

“明心。”苦树突然叫住明心道：“事不可为不要勉强，我们都在这儿等你回来。”

明心露出微笑：“知道了。”

……

御剑横空，有一次驰骋在中洲的大地上，兰馨的振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会儿围着明心的飞剑不停地转着，大呼小叫，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其实这些东西她都看过的，想必是这些年憋坏了吧？

明心怜爱地将差点掉队的她拉回来，放在自己肩膀上休息，一边俯视着脚下这片大地。

大约从黑潮病爆发之后起，将近两百年的时间，中洲大地上的战事一直没有停止过，夷陵郡边境上大量的流民只是这场战事的一个缩影。

而最近的这几十年里，大陆上的战事反而有收敛的迹象，在西北和东南的广大地区，各国呈现出一种高压下的和平态势，如今战事最激烈最复杂的反而是中部地带，唐国的附近。

一路往西北行，大地上又能看到耕作的农民，游历的修士，行商庞大的灵舟，一切恍若二百年前的和平盛世再临。

但，战争在大地上留下的创痕是可怕的，荒野和山林间，到处都是法术遗留下来的可怕焦土，这些焦土有些甚至数百年不能复原。

而战争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明心所过之处，看到草木寥落，曾经遮天蔽日的古林被砍伐一空，许多妖兽绝迹，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世间，为何有这样多的争斗呢？”明心轻道。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从长安一路西北行，路的尽头就是天下魔道第一，逍遥门的地界。

靠近逍遥门附近，路上的盘查明显变得稠密了许多，明心为了免去麻烦，干脆改装匿踪而行，绕过一切关卡径直往逍遥门的山门飞。

送往南海的传讯前几日回信了，敖炘特意向娜迦祈祷，问询了瑶光和妩娘的情况，据娜迦透露，这些年龙渊当中一直都很安静，最近也没有见人进出过。

送去逍遥门的拜贴也早就该到了，然而对方丝毫没有回信，虽然这也符合瑶晟一向高傲的作风，但也不得不让明心升起一丝忧虑之情。

而明心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正有一只白鹤心急火燎地满天下找她，然而苦于明心一直将行踪隐匿地太好，到了现在还没找到。

终于，半个月后，明心来到了逍遥门地界的边缘。

四大宗门当中，不提在外面铺展的势力，单论本身的规模，逍遥门无疑是最大的。

整个赫连山区域，倚靠着大海和两座大岛，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是逍遥门的本宗，这里生活的除了逍遥门的长老弟子们，还有他们数目巨大的仆从奴隶，这里完全可以称之为一个国家。

路过边境的一座大湖事，明心终于看到了那位老熟人，正蹲在下方的沙洲里面落寞地低着头，连游过嘴边的肥鱼都没心情多看一眼。

那只白鹤。

向下放出一抹剑气，白鹤猛然被勒住两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已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正和它对上眼睛。

这双眼睛，怎么那么熟悉？

白鹤还未抗议地叫嚷出声，记忆已被明心夺取。

瑶晟叫她去芳山？

奇怪，胧月阁不是在海外的大岛上吗？而芳山，明心皱眉，芳山在合欢谷附近，是合欢谷的后花园，妩娘曾说过说她母亲的洞府就开辟在合欢谷附近的山里，难道是……

剑光暴起，拽着白鹤消失在原地。

芳山不远，以明心的速度，不到半刻钟便已到达，芳山山如其名，漫山开着桃花，香气冲天。

瑶晟会选择的位置不做它想，明心直接落到山顶的桃林中，只见一个淡青色的朦胧背影坐在桃林当中，膝头横着一张琴，手指按在琴弦上未动，似乎在思考。

明心皱了皱眉：“是谁告诉阁下，拿着一张琴，就能伪装成胧月阁的阁主的？？”

“呵呵，只是试试看而已，看来明心姑娘和瑶晟阁主关系还不错，一眼就认出来了。”

背影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抖抖袖子，身形逐渐由虚化实，转过身来。

“涂连岳？”明心微讶道，眼前笑貌岸然的青衣道人，可不就是南海时的涂连岳。

明心摇头，“我便说瑶晟为何这个时候唤我，果然是个陷阱。”

“明知是陷阱，还是不远千里而来，明心姑娘重情重义，让涂某钦佩。”

明心淡笑道：“你就直说我傻便完了，何必拐弯抹角，这头发也时你从这里找到的？。”

“枯木逢春，并非只有你们草木妖族能够做到。”

明心又提起手中的白鹤，白鹤没精打采地抗议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那这只聪明的鸟，也是你派来的喽？”

“这鹤跟了我几百年了，什么都不会，只在骗人上有点儿特长。”

“跟了你几百年，你倒也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何况你又不会杀它。”

明心轻蔑一笑，当着涂连岳的面，举起那只白鹤，在手中爆开成飞扬的羽毛，细看才知道，那“羽毛”原来是许多白色的花瓣。

不杀了，难道还等着以后涂连岳用这聪明鸟来追她不成？

涂连岳微微皱眉，脸上笑容淡下来，手中瑶琴变为一把拂尘，在空中一划。

周围的桃花林当中，片片桃花飞扬起来，形成一道粉色的花墙，将这方圆十余丈的区域包裹地密不透风，花墙一成，明心顿时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所能看到的，只剩下对面的涂连岳。

“准备这个陷阱，用了很长时间吧？守在逍遥门的地方这么久，真是辛苦涂真人了。”

“师兄们都说涂某的话很多，见到明心姑娘才发现，世上还有更多话的人。”

涂连岳将拂尘往手臂上一搭，一抹飞剑从袖中飞出，凌空刺来！

崭然剑光，一如当年的犀利，上一次遇到这样一剑，她的身边有敖炘，有数百万海族大军组成的海魂大阵，而这一次，剑光比之前更近，更利，而她只有一个人。

但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

妖离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