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付出都与回报相等的。
他从小学校里就宣扬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呢,唐雨这么想的时候,心中觉得自己的形象一瞬间就高大起来了。
做好事获得的成就感一定会让人快乐。
所以在唐雨放弃了半屉蒸饺,起身走向外面,再一次与这位魂灵对话的时候,他的心情并不沉重。
常人总是会对逝者心生敬畏的,不过好在唐雨遇到过的魂灵都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不至于给人留下深入脑海的创伤。
唐雨与男人近距离接触的时候,男人正站在一棵柳树下。
那是一棵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的柳树,与度假山庄富丽堂皇的风格格格不入。
男人正站在柳树下抚摸树干,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秋天快到了啊……”
男人另一只手提着工具箱,戴着白色线手套的手在树干上抚摸的过程并不顺利。
“您好黄叔。”
唐雨走到男人身前,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男人转头看了唐雨一眼,原本不苟言笑的冷峻脸庞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种带着些许反差的硬汉柔情不禁让唐雨想到如果他的父亲还在世的话,恐怕也跟面前的男人差不多年纪了。
唐雨有很多事想跟面前这位黄叔聊起,包括他是否真的是不慎摔落死亡,以及他仍旧留在人间的原因是什么。
但他无从开口。
他从未与这样的存在主动接近过,他也不懂这位看上去像是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最近的客人里,你是唯一一个跟我说话的。现在的人心啊,越来越冷漠了。”
男人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将工具箱放在地上,之后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他又看了看仍旧站着的唐雨,唐雨随即会意,便也坐在了他的身旁。
唐雨心想没人跟你说话是正常的,毕竟其他人看不到你……
“黄叔,你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也快退休了吧。”
“快了,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到时候我女儿也在外地工作结束回来了,我也能跟家人好好在一起安享晚年了啊。我女儿上次给我打电话,说她找了个很喜欢的男朋友,是个作家。还说如果顺利的话,今年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呢。这男人啊,就不能生个女儿。长大了要出嫁了,心里还真是让人觉得舍不得啊……”
“您女儿一定很好看吧,她叫什么名字啊?”
“黄羽衣,好听吧,是我岳父给取的。出自一句古诗。原句是羽衣缥缈拂尘嚣,怅别河梁赠柳条。我岳父是文化人,我不是,我高中没上完就毕业了,一生碌碌无为。除了妻子因为体弱前两年患病去世了,基本没遇到什么忧愁的事情。”
“那您现在仍旧待在这里,是在等待与女儿见面吗?”
“对啊,我要等女儿回沈城,然后在我的房子里跟她一起生活。要是以后她出嫁了,我就在那个房子里独自度过余生,不让她为我所累。你别看我穷,那房子可是我岳父送给我的,以后要是拆迁了的话,也许能在市中心换一套面积更大些的房子。”
“不止能换一套,能换很多套呢。”
“真是那样就好了。”
唐雨坐在长椅上跟身旁的男人闲聊着,倒也觉得安逸。
如果不是三更吃饱喝足从餐厅走出来寻找唐雨,也许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还能持续更久。
“唐雨,你跟他聊完了吗。”
一袭黑发穿着黑色碎花长裙的三更手持黑色遮阳伞就这么站在了两人面前。
她自然不会如唐雨一般跟他身旁的男人打招呼,毕竟真要说起身份,这位黄姓男子还要对三更毕恭毕敬。
毕竟他已经死了。
“还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三更你能在远处稍微等待一会儿。我不希望你插手,毕竟有些时候你解决事情的方式太过极端了。”
三更面无表情的看了男人一眼,她的眼神之中毫无怜悯之情,尽管她知道以这个男人的魂灵浓郁程度,消散不见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已经放弃跟女儿再见的念头了对吧,否则也不会让你的魂灵薄弱到这种程度。”
三更的声音清冷,音调虽然不高,听在男人的耳中却振聋发聩。
“三更,我说了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唐雨,你解决不了的,他快要消失了。”
“……”
唐雨咬着嘴唇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没再出言。
他当然知道他起不到什么重要作用,他也知道三更并不是那么独断专行的人。
三更解决事情极端,往往是因为她并没有感情。她的做法很多时候确实是最正确的,只是当她以阎王的角度看待问题时,她就不再是那个因锅包肉而露出愉悦神情的单纯少女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姑娘。”
男人望着三更,半晌口中才吐出一句话。
“你知道了吧,黄羽衣和金沐灶谈恋爱了的事情。”
三更神情淡漠,但口中话语却字字珠玑直切男人内心要害。
所以当男人表情一滞,面色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时,唐雨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在等你女儿回来与她见面,但却从这里的工作人员口中知道了女儿在跟金沐灶谈恋爱的事情。所以你放弃了与她再相见,心甘情愿等待着自己消失在人世间。”
“三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唐雨不明白三更怎么凭空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但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因为一身白色休闲装的女孩就出现在三更身后,她将手搭在三更的肩膀上,举止十分亲昵。
“当然是我告诉我们家小阎王的啦,好久不见了,人间灵使。”
“白无常……怪不得,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
“小白是来对这个男人例行检查他的魂灵是否仍旧存在的,碰巧与我相见了而已。不然的话,我只有在三更时分才能召唤她出现。”
“所以最后我还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啊,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存在啊……”
唐雨苦笑着摇头叹气,但心中还是对这件事逐渐拨开迷雾而感到欣慰。
“唐雨你也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什么事?”
“只有人才能做的事,遵循人类社会法则,将坏人绳之以法。”
三更朝着唐雨说完,又将视线转回到了男人的身上。
此刻,三更周身的气场再不是那个干饭少女,而是化为了掌控人间生死统领阴曹地府的阎王。
“你要留在这里不能消散,就当是为了黄羽衣。”
男人低头没有做声,他只是长叹一口气,仿佛一瞬间便变得苍老了许多。
一阵轻风拂过,柳树上的柳叶随风沙沙作响。
唐雨忽然想到那句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如此,黄羽衣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