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北梦怔怔望着唐雨，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雨，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

“嗯，我确实是。”

“有孝心的人啊……”

“哈？”

唐雨的表情因为翟北梦口中说出的话而变得异常精彩。

“不是吗？唐雨难道不是因为想要回家陪家人吃饭所以才拒绝我的吗？想必是你家中的长辈吧，没想到唐雨你竟然这么有孝心，我可真是看对人了。”

“额……”

唐雨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当翟北梦知道其实自己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以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但至少现在这个结果是好的，唐雨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摆脱翟北梦，跟三更一起回家。

唯一有所遗憾的，大概就是对方并不是完全发自内心喜欢自己作品才购买版权的吧。

“我购买了你那本书的漫画动画改编权和有声读物改编权。我没买影视改编权，一方面是我家里经营的公司在影视业的基础不深，第二我觉得你那本书的女主角描绘得太好了，现在业界的女演员谁也不配演她，至少谁演一定会被说看上去烦人的。”

这倒是实话。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购买了自己作品的版权，其实决定权就已经不在唐雨手中了。

他此番前来，目的原本是为了跟对方稍稍做些作品上的探讨，以保证之后自己作品的改编能更符合自身心意。

要不然到时候和某知名作者土豆一样，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一群人用着简陋的斗气化翼骑马赛跑，那种心情想想都觉得痛苦。

虽然土豆赚了很多钱，但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改编出来以后这么糟蹋，唐雨虽然赚不到钱，但他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毕竟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谁又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不公平对待呢。

“我想在改编以后能稍微加个原作者名字，让看到的人知道我是谁，行么。”

“这我肯定会的啊，虽然阅武集团那边说的是署名集团出品，但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肯定保证让每一个看过你作品改编的人都知道原作者是你。”

“那就谢谢了。”

“哎，跟我说什么谢谢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翟北梦有些自来熟的性格，让唐雨无从招架。

但对方好歹是出于好心，所以唐雨确实打从心眼里感谢对方。

二十万的版权采购费，唐雨和网站五五分成，下个月就能拿到十万块了。

这是他自写以来名副其实的第一桶金，之前的稿费加在一起都不够买个桶。

三更盯着唐雨和翟北梦的方向看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谈完。

她原本并不着急，但现在心里却莫名感到有些急躁。

她想要回家，想要跟唐雨一起回家，想要跟唐雨两个人一起回家。

至于他对面那个女人是谁，三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餐品已经上来了，是慕斯蛋糕和奶油夹心饼。

这对于翟北梦来说是下午茶时光，是可以品着咖啡吃着点心和朋友闲聊的惬意时间。

但唐雨可不这么想。

要是三更不在，他完全可以陪着翟北梦谈天说地，知无不言。

但三更始终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就让唐雨觉得如坐针毡。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已婚男士在足浴店里被老婆看着技师为自己服务。

虽然形容有些不恰当，但二者心情却如出一辙，都是一言难尽的。

唐雨很快就坐不住了，他借口去洗手间从座位上起身，路过三更桌旁的时候拽了她的袖子一把。

三更很快跟着唐雨来到了洗手间区域，这个位置离之前他们的用餐区较远，翟北梦也不会发现。

“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别着急，我跟她说完我们就回家吃饭，好不好。”

“唐雨真的是在跟她聊工作上的事情么。”

三更抬头盯着唐雨，精致的五官表情上没有显露任何质疑。

她只是在询问，单纯的询问。

可恰恰是这个询问，让唐雨无法回答。

他不想对三更说谎，但他知道现在为止，也确实没有跟翟北梦聊任何关于本身的内容。

“没有，她喜欢我的作品，所以表达了想跟我交朋友的意愿。”

“唐雨同意了么。”

“我没有理由不同意啊，对方那么支持我的事业，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写，只是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而且只是交朋友……”

“唐雨会跟她结婚么。”

“怎么可能啊喂！”

唐雨的音量因为反驳而提高了几分，但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慌忙看向两侧周围。

“我这辈子只会娶三更为妻，就算你没有户口本领不了结婚证，我们可以在地府十万阴兵面前，宣告我入赘地府成为地府女婿。”

“唐雨，你还真敢想。”

“……”

在安抚好三更的情绪以后，唐雨让三更返回她那张座位等待自己，他争取立刻脱身。

唐雨回到座位时，翟北梦正在用手机app阅读，唐雨一眼就看到了她看的是自己写的。

“怎么样，好看吗？”

作为作者本人，这还是唐雨第一次当面倾听来自读者的意见。

“还好吧，就是感觉甜度不够。你想啊，这阎王来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擦出一些爱情的火花吧？而且这阎王怎么回事啊，天天好像除了想吃锅包肉以外就不会想别的了，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意识到男主角喜欢她？”

唐雨心想幸亏这餐厅座位之间离得远，否则的话你一定会听到来自阎王口中的那句三更快到了……

“她性格就那样，她也许知道男主角喜欢她，但是因为她没有感情，所以理解不了这份喜欢的概念。大概在她心里，这份喜欢和她喜欢锅包肉没什么区别。”

唐雨笑着解释着，他的眼中蕴藏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提及时颇有些感伤。

翟北梦虽然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女性天生的敏感察觉力她还是有的，所以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唐雨情绪的不对。

“怎么了唐雨，难道你就是男主角本人，书里的小阎王就在你身边？“

“没没没，怎么可能嘛，我倒是想，要真有那好事就好了。”

唐雨连忙摆手否认。

“我就说嘛，这都什么现代社会了，我是不相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唐雨心想对，没错，之前那个小阎王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好像一直以来他就是最封建迷信那个人一样……

“翟北梦，既然你理解我的作品，我希望作品改编的时候尽量贴合原著剧情，每一个剧情的发生都有原因，不要擅自改动。虽然我知道版权已经卖给你们了，我无权做主，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

“真拿我当朋友的话，以后叫我北梦就好。”

“好，北梦。”

“唐雨，我答应你了。”

翟北梦伸出手，进行这场商业洽谈的最后一步。

唐雨同样伸出手握住了翟北梦的手。

她的手掌十分温暖，和一贯冰冷的三更天差地别。

但人就是如此，一旦习惯了某种事物，再想去加以改变就困难了。

翟北梦起身去餐厅查看经营情况，唐雨与其告别，然后带着三更离开了这里。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三更一言不发，唐雨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起上了中原街站的地铁，踏上了回家的路。

翟北梦在和唐雨分开之前彼此添加了微信好友，在地铁车厢上的时候，唐雨拿出手机翻阅着翟北梦的朋友圈，发现她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尽管家境优渥，但从不炫耀。

她是个好女孩，这是唐雨对她的初步印象。

“唐雨对她念念不忘么。”

一旁的三更突然开口。

唐雨脖子机械性的转动，看到三更时，三更正望着自己以及自己的手机屏幕。

“哪有，我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添加了微信以后是不是就要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之后一起出门约会，等我离开人间以后你们就以人间的形式结婚，共同生活一辈子。”

三更嘴里说着，唐雨想要反驳，但看着三更面无表情的精致脸庞，却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反驳。

刚才翟北梦问的问题其实很有道理，那就是他们生活那么久了，小阎王怎么也该对男主角稍微有所心动。

但他并不确定三更是否对自己心动，所以在很长的篇幅构造里，唐雨都处在一种自我矛盾的状态之中。

他可以在别人说甜度不够不给推荐票的时候，回复对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因票折腰。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毕竟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始终不敢去想。

那就是三更对自己没有感觉，并不是因为三更没有感情。

而是三更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

或许自己对三更来说，是人间的依靠，是朋友般的存在，是离开人间以后还会有所牵挂的普通人。

三更在尽量满足唐雨的愿望，在努力帮助他完成心中所想，这一点唐雨一清二楚。

三更的许多想法都是基于唐雨的感受出发，她永远在努力照顾唐雨的心情，对于这一点，唐雨也一清二楚。

可偏偏正是因此，唐雨才更迫切的想知道，三更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她对自己有没有那份庸俗至极无聊透顶的男女之情。

所以他想稍微试探三更，以翟北梦为媒介。

如果说常舞和三更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三更才讨厌她的话，那么如果三更讨厌翟北梦并且对自己与翟北梦的交往感到不悦的话，那她就是吃醋了，她一定是在意自己的。

一个略微有些罪恶的计划就这么在唐雨的心中油然而生了。

“那个女孩还挺好的，性格也好，又喜欢我的作品，感觉和我很合得来呢。”

唐雨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但他这话能说给谁听，还不是说给一旁的三更听。

三更望着车厢内视线前方的玻璃，玻璃外是一片黑暗。

“唐雨开心就好。”

唐雨闻言，心中有些侥幸心理。

他觉得三更一定是吃醋了，所以才这么说的。

这就是典型的吃醋言论，明明特别关心对方与第三人之间的关系进展，还要故意装作不在意。

“嗯。”

尽管如此，他最后嘴里还是只吐出了一个嗯。

唐雨其实很不擅长处理与三更之间的关系，当他们关系融洽的时候当然万事大吉，但当他们的关系稍微出现矛盾甚至裂痕时，唐雨往往是不知道如何去修补的那一方。

所以两个人一路回到家里之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再也没开口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的晚饭时间。

唐雨叫三更出来吃饭，然后两个人在餐桌上继续保持沉默。

唐雨有点后悔以翟北梦为诱饵让三更吃醋，现在他根本搞不懂三更究竟在想些什么。

对于三更来说，现在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一如既往的吃着晚餐，将最喜欢的锅包肉夹进碗里放在米饭上，然后再放进嘴里，同时脸上露出为数不多的喜悦笑容。

唐雨有点忍不住了。

他终究还是放下了筷子，直视着三更，问出了心中一直纠结的问题。

“三更喜欢我么。”

“我不懂唐雨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唐雨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想知道三更对我有没有感情啊。”

“当我对唐雨有感情那天来临，无论这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厌恶，我都会离开人间。唐雨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还是希望我会喜欢你么。”

唐雨双眼睁大，咬着嘴唇低头不言。

三更吃饭的动作则依旧没有停下，对她来说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所以……三更是在害怕有一天会喜欢我，会因此被迫离开我么。”

唐雨的声音很轻，低不可闻。

但三更伸筷子夹锅包肉的手却有一瞬短暂的停留在了半空中。

“怎么可能呢，我不会害怕的，唐雨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所以我是开玩笑的。没事了，我们继续吃饭吧。”

唐雨眯眼看着三更笑着，三更的双眼中闪烁过一丝复杂。

她第一次觉得，口中的锅包肉没以往那么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