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终究还是留下来了。
天下人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一日三餐。
苏绾绾凭着会些医术,常被医馆里的大夫们带出去随诊。
贵门富户也去过几家,不过通常就做一个移动的药箱架子罢了,充其量算得出诊大夫们的仪仗摆设。
她也不多话,让东就东,让西就西。
医馆的大夫们喜她乖巧伶俐,便早早地排了她的差事。
一天到晚奔波在外是辛苦的,但苏绾绾喜欢。
毕竟可以躲开婶婶那张趋炎附势的脸,还有苏会文冷嘲热讽的奚落。
这天下着小雨,路行人很少。
一个推独轮车的小贩赶着回家吃饭,在巷子里飞奔,冲到街看见马车的时候,因为地滑已经收不住脚了。
苏绾绾只觉得马车猛地一晃,手里正在分装的一大包蔷薇硝劈头盖脸撒了一身。
一时间马车里呛得待不住人,她和大夫两个人匆忙去撩马车帘子,手还没伸过去,整个马车又是一震。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绾绾整个人扑在车厢地,背压着出诊的大夫。
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叫骂:“你是哪家的?怎么出门不长眼睛的吗?”
医馆的车夫连忙赔不是:“抱歉抱歉,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我这躲避不及才撞尊驾。”
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不知道是擦雨水还是擦汗水,向着车厢里的两位道:“马大夫,咱们的车把人家给蹭了。”
“对不住,对不住啊。”这马大夫已经八十高龄了,颤颤巍巍地抖着一把雪白的胡须,本就漏风的嘴里这回又掉了两颗牙。
苏绾绾把他扶起来坐好,看看老先生肿起来的手腕子:“马大夫,要不我先下去看看。”
马大夫老胳膊老腿,哪经得起这么大的动静。
这会子心里扑腾扑腾跟开了锅似的,听她这么说当然是求之不得:“辛苦,辛苦。”
辛苦倒不辛苦,最起码外头不呛得慌。
苏绾绾掀起帘子跳下车来,一眼看见自家马车后面不远的地方也停着一辆车子。
那边车夫膀大腰圆,手里提着根鞭子站在当街,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一夫当关的大将军。
捏了捏荷包里的银子,苏绾绾心疼,刚到手还没焐热就要送它离开了。
“大哥别气。”她快步走过去,“旁边突然冲出来的人惊了马,所以才蹭了您的车子。”
说着往来时的方向一指,那倒在地推车的人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推着车跑了。
苏绾绾尴尬地把荷包双手递过去:“我们出诊回来,现在身就只有这些银子。”
车夫把荷包接在手里瞪了她一眼,走到车窗边向里面的人低声道:“爷,对面是济世医馆的车。”
车窗的帘子微动,只开了柳叶宽的一道缝,苏绾绾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那捏着帘子边的圆润手指先是一顿,随即搭在腕的云纱紫衣就簌簌地抖了起来。
“王爷何故发笑?”一旁短衣箭袖的明朗少年不知所以,欺身来准备一探究竟。
“坐好。”说话的紫衣人,年纪不过十八九岁。
正是回到永安城的静安王虞庆之。
他向车夫道:“把银子还他们。”
车夫没有半点迟疑,大步走向苏绾绾:“不用你赔了。”
苏绾绾脸一层蔷薇硝被雨水冲出了沟壑,一道一道地纵贯下,虽是狼狈了些,但不用赔钱总是欢喜的。
“多谢。”她本想着说两句客套话,但一想自己栖身医馆,总不好叫人有事尽管来找自己吧?
那不是等于咒人生病吗?
于是也就提着钱袋欢欢喜喜地回车去了。
一场争执也就这么化于无形,两辆马车缓缓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的少年仍不死心,追问:“王爷,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北山,你的好奇心就这么重吗?”虞庆之嘴角扬,心情不错的样子。
“撞了车还能笑得出来,王爷真是个奇人。”墨北山皱眉看他,似要将他身盯出个洞来。
虞庆之心道这就奇了?更奇怪的事你还不知道呢。
他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次天火坠落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墨北山听见是谈正事,便也收敛起玩笑的神色:“那块石头已经让人运到了宣明寺,但除了其形似玉之外,并没查出什么不妥。”
线索中断,只能另寻头绪。
虞庆之怅然间,听墨北山又道:“王爷对月山的灾荒可有耳闻?”
地方呈的公文他自然是听说了:“略知一二。”
墨北山悄声道:“干旱饥荒、挖坟焚尸。下面的官已经书请调兵过去镇压了。”
虞庆之眉头耸动:“这么严重?”
他并不记得一世有如此大灾,旱涝瘟疫也偶尔发生,却没有严重到要派兵镇压的份。
“是啊,我爹说是要让我过去。”墨北山轻叹一声,面对敌人他从不手软,却看不得同胞遭难。
虞庆之一时失神。
少年明媚刚毅的脸带着深刻的忧愁,和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不,不一样的。
两世交错,当年那个在金殿怒言劝谏、带着一百条军棍伤痕远走戍边的男人,留下的背影苍凉决绝。
哪怕他只在城墙远远地看了一眼,心底也留下了永久的冻伤。
思及往事,虞庆之长叹一声。
何至于此?
“本王和你同去。”
墨北山简直震惊了,这位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王爷能受得了那个苦?
“王爷,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的……”
虞庆之睨他一眼:“不肖你多说,本王去过。”
一句话把墨北山噎了个白眼。
他心道这次能跟你次一样吗?
虽然次也是一路风尘仆仆、吃不喝不。
但起码是安全的啊!
墨北山挠了挠高挺的鼻梁:“王爷,那边可都开始挖坟烧死尸了……”
他记得这位王爷最爱干净。
虞庆之不屑笑道:“愚民之举,缺乏教化罢了。”
“此去难免会起冲突,何必去了生气。”墨北山真怕这家伙一个不高兴就把这帮人当暴民处置了,到时候自己可是左右为难。
虞庆之皱眉,最终却只说:“别挠鼻子了,快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