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旧城,树人村石岗岭的鬼王石刻沿山而造伴石而雕
山腰野地中,雕像群山石路像极了迷宫,夜空让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盖住,依稀能见着天上的星与月,照着雾纱绫罗中的鬼王像。
叶北几人匆匆而行,踏过一条条崎岖小路,身侧的鬼神石像林立,不一会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远方摩崖石刻造巴人鬼王像有百余米高,这座巨大的鬼神仿佛在静静俯视着脚下众生。
旧城旅游区离丰都县城有二十公里远,叶北一行人驱车赶来用了半个小时,县城中双桂山公园的新鬼城开张,这座旧城也跟着荒废,这片石刻之都已经成了时代的眼泪,荒草丛生,无人问津。
等他们临近山顶,又花了一个小时。
他们见着山梯走道上的天师观,道观旁停着一台直升机,
叶北也见到了一位熟人。远远便看见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穿着既济灵衣,戴着南瓜帽和墨镜,站在山梯正中央石坪子的天师像边上,手中握着对讲机,神情严肃。
此人正是苏星辰。
等他上前想和苏星辰打个招呼,对方早早挥手制止。
“小声点……听。”
寂静的夜里,这巴子别都旧址之中,连虫鸣都听不见。
乓
一声微弱又清脆的响动传来,仿佛就在叶北身前,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可叶北用阴阳眼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如一禅师:“有古怪。”
陈小五拉着璎珞退开几步,普通人都能听见这金铁碰撞时发出的清音。
苏星辰脚边围着数个大包袱,石坪上撒了一地的米,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还有一只大公鸡,肚子已经隆得高高的,可这傻鸡仿佛不知道什么叫饱,依然在磕头啄米,吃一粒吐一粒,行为十分诡异。
听星辰说:“叶北探员,你一个人慢慢过来。”
叶北一步一停,听身侧不时响起的异声,仿佛极远,又仿佛极近。
等他走到苏星辰身侧,小声询道。
“领导,你给我发来的任务有结果了,是罗睺阿修罗王,现在什么情况?有支援吗?”
他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苏星辰的模样,小领导气色极差,墨镜下的黑眼圈堪比国宝大熊猫,像是修了不久的仙。
听苏星辰有气无力地说:“已经有支援进去了。”
“进去了?啥意思?”叶北问。
“你看石雕下边写着什么,自己看,用灵视看。”苏星辰指着天师神像下的石台。
如一禅师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三人齐齐看去。
灵视之中,石台上写着一行行诫言,字迹暗黄,仔细嗅去,能闻见血腥味,就像是才干涸不久。
所述内容如下。
五斗米教老祖天师在上
北邙山翠云峰善水观正一道弟子张秦明立诫明志。
弟子于二零一二年夏下山行功消业。
表叔传讯,膝下有幺孙女,名为张翠华,其夫死于二零一零年春,后知其人行走言谈与常人无异,恐为妖邪作祟。
弟子造访翠华表侄女宅邸,不见尸魃征兆,心中生疑,翠华育有一女,小女后脊现罗睺双臂,弟子惊走数里,汗如雨下,心有大恐怖大执着,不敢做停留。
数日之后,翠华丈夫回乡,计都凶星现,妖邪丛生,弟子通告道观长老,长老言,百家神仙自扫门前雪。
弟子怒其不争,回山门取剑篆。
壬辰年夏,农历闰四月二十八。
农历闰四月二十八,是二零一二年的父亲节。
宜祭祀、沐浴、平治道涂。
忌出行、修造、嫁娶。
弟子自知大难临头,命有定数,故立此诫,以告五斗米教后来人。
弟子与表侄女约见罗睺附身之人,知其原委,晓其恩义,罗睺化身尚有人性,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愈发不能压制内心的好斗欲念,频频致人重伤,傀儡之身也开始显现外道阿修罗的特征。
弟子愿尽半生功力达其所愿,将其封印。
以老祖天师法身为基,取石刻艮土雕为辅,用巴人鬼神像为监,以弟子度苦海行道舟的肉体凡身铸灵。化外道灵镜大阵,送罗睺战神化身入镜。
奈何弟子道骨轻贱,德行尚浅。一身凡体烂肉不过蜉蝣争命过眼云烟,眼看道心崩解阵破人亡。侄女投身入镜,与罗睺相伴化其戾气,计都凶光失辉,此阵才堪堪做成。
诫一、后人见此言,快去请佛祖!
诫二、镜守六年,香火不断。
诫三、请到山中人仙,持五斗米染血破镜入阵,驱逐外道战神。罗睺化身生前为黑拳拳手,死在擂台上,入镜前必须带血米为傍身之物开路,算是签了生死状,下了赌注,才有资格站上罗睺的擂台。
诫四、带上一只大公鸡,五斗米吃完之前务必出阵,否则破镜重圆,只能等外道灵镜法力尽失之时再见天日。
诫五、入镜莫往山下走,罗睺好战,有七重宫阙城廓,又有混淆心智的计都凶星,一并作成迷魂杀阵,屠戮避战逃亡之人。
诫六、公鸡打鸣之时,是计都凶星示弱之时,困于迷阵中的人能找回片刻神智,抓住这个机会,速速去应战神之约。
诫七、弟子用毕生所学,以外道灵镜将杀阵化为困阵,受困之人返回道祖天师像前,直面罗睺化身,绝对不能下山,否则将困死阵中。
毕
恨!恨!恨!
恨不能见所未见!恨不能无所不能!
恨!!!
血书的最后三个惊叹号与扩折号,在描述着一段极其悲壮的故事。
叶北问:“这个外道灵镜,很像是什么科幻里的异次元空间呀,有几个进去了?”
苏星辰阴着脸,沉声道:“一共三人,都是武装组的好手。”
叶北又问:“其他地方的灵灾呢?”
苏星辰答:“有人在处理,我是情报组里精锐中的精锐,所以分到了这里。”
叶北往苏星辰的包袱里提出一袋大米,约有七八十斤重,如一禅师也跟着叶北这么干。
听叶北问:“还有武装组的兄弟能来支援我们吗?”
“目前没有,大半个天枢的主战力今夜都跑到这小城来了,全省二十余处灵灾已经部署了四十来位武装组的成员,两人行动还能互相照应,全国各处还有其他灵灾要处理,人手根本就不够。我已经四十八个小时没睡过觉,刚从捷克斯洛伐克飞回来。”
“领导,你去干嘛了?国外的灵灾也要你来管呀?”叶北从苏星辰兜里掏出一把染血的小刀,还他一罐忘忧茶。
“不都说了嘛?我是精锐中的精锐,灵灾可不止自然发生的灵体,还有依仗灵力道具和特殊罪犯犯下的超自然案件,我也负责追捕跨国罪犯……不提这些。”苏星辰看了一眼表,问:“准备好了?叶北探员。”
叶北说:“这血书里形容的罗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暴躁老哥,喜欢拉人打架,进去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苏星辰淡淡地答道:“每一位同伴,在成为天枢探员时就做好了觉悟,我们的对手可能是任何东西。”
叶北和如一禅师一并将大米抛出,洒在石坪大道上。
叶北神情严肃,认真问道:“什么时候用安全牌?”
苏星辰:“六个小时,公鸡打鸣之后,如果你们还没出来,我就呼叫工程队来挖山,再搬出十来口几百年前的红衣大炮轰一遍,不管是什么阿修罗王,它也得寿终正寝,这是最坏的结果。”
叶北瞥了一眼那傻鸡。
“打不打鸣我不知道,不过它过会儿肯定会打嗝。”
“哈……”苏星辰笑出了声,“你这家伙……”
叶北割开手腕,将血洒在大米上,又把刀子抛给如一禅师。
“武鸣那小子和我叶某人说过,情绪是我们对付妖魔最强大的武器。小婊贝儿,喝喝茶,多笑笑。”
苏星辰一口将忘忧茶饮下,国宝面相渐渐消散,面对心头重压时,握紧了他三寸丁之身的小拳头,内心涌现出源源不断的勇气。
灵视中,叶北身前的大米上,血迹迅速化为阴阳太极图中的玄黑皂色鱼,在白皙的米粒上画出了一道一米来长,五十厘米宽,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痕。
叶北指着裂缝:“是跳进去吗?”
苏星辰点点头:“没错。”
如一禅师对着两位同僚振臂一挥,用强而有力的肢体语言打过招呼,往身前那道裂缝跳了过去,等他消失不见,就像是坠进了无底深渊,裂缝迅速合上,变成了鲜红血迹。
“这家伙比我还心急……”叶北嫌弃道。
苏星辰拍着叶北的肩,终于想起了凶兽。
“叶北,你的猫是什么情况?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叶北面对苏星辰,一步步朝着裂缝后退。
“来一段reesyle的说法就是。它在派出所养老,嫌弃我对它不够好,多说几句就开始喵喵喵,我一生气跟着嗷嗷嗷,让小警员给它拍短视频做做心理辅导,学学社会摇。”
“哈哈哈你尬得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苏星辰朝叶北比着中指:“我是不是要接个kr?”
“你开心就好。小领导,记得保持你乐观的态度和勇敢的心。”叶北退到裂缝边,朝苏星辰挥了挥手,做着告别。
苏星辰:“我叫情报科的同僚查了查监控录像和车牌号跟踪结果,它搭上一辆网约车,朝这里来了。天枢是没有人手去管它了,它居然没伤人,看来真的在变乖。”
叶北一愣神,心中若有所思,也在懊恼,这么把猫主子撇下,要是它真的想不开了,下回保不准就变成文物了。
“苏星辰,要是看见它了,告诉它,好好等着,大爷我啊……”叶北在坠入外道灵镜前,变得无比认真,气势十足!
“大爷我去去就来!”
铁璎珞在一旁听得真切,看她大步流星跟了上来,要去拿包袱中的大米,叫苏星辰抓住肩头穴窍,一时吃痛动弹不得。
璎珞:“放手!”
苏星辰言辞冷酷:“平民,你应该去避难。”
璎珞身后罗睺两臂发威,震开这古怪的矮子,扯开大米包装袋,往手臂上咬出血来,纵身跳下。
陈小五偷偷摸摸跟到苏星辰身边。
这位普通人和星辰打着哈哈。
“诶诶诶!领导?天枢的领导!没事儿吧?”
苏星辰脸色铁青,扶着天师像站稳脚跟。
小五刚想上来献献殷情。
苏星辰:“你准备干嘛?”
陈小五耸耸肩,故作无辜,关心道:“没什么呀没干什么呀,我看你好像受伤了……”
“那你藏在身后的板砖要用来干什么?”苏星辰有过人的观察力,“准备让我受伤?拍晕我?然后和这几个不要命的一块跳下去?”
“嘿嘿嘿嘿……”陈小五挥着手,扔了板砖,故作娇嗔道:“淘气!”
“我发现叶北这家伙身边的人是一个比一个骚浪贱。”苏星辰打了个哈欠,喝完忘忧茶,心神也开始跟着飘忽起来。
他踢了踢包袱,从里边落下两个大米袋子,对蓝牙耳机喃喃道。
“任务时间:二零一八年,九月十日,凌晨两点十一分。”
“任务标题:否天战神。”
“主要任务条件更改为……”
“进入外道灵镜,识破罗睺的真面目,记录灵灾现场的具体环境要素,目标的主要行为及习性,对目标克害条件与被克害条件,目标的爱用物与厌用物。”
“我是天枢天机科探员9527号,希望你们能听见这段音频记录。完毕。”
等陈小五用碎石割开了大米袋,划了手臂,从兜里掏出几件金光闪闪的漆器傍身。
苏星辰又对通信频道中的同僚说。
“需要情报组支援,地点在丰都旧城鬼王石刻,我已经将此次灵灾对策预案上传至天枢服务器云端。请接班人员严格执行我的命令。”
陈小五跳下裂痕。
苏星辰开始步向另一个世界,他从小就很怕鬼,却不怕妖怪,妖怪是天地之精魄,鬼魂则是大自然这本相册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张黑白照。
他说过,这是他的童年阴影。
“对不起……”
苏星辰摘下一片墨镜,用锋利的镜缘划开手臂,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大米,就像是白雪落了一朵朵红梅。
“对不起,姐姐。”
天上的稀薄雾气,时聚时散。
他踏上了漆黑的未知道路,准备揭开死亡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