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5章 一拜天地(一更)(1 / 1)纵马昆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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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牧小十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这一天,她她着了凤冠霞帔点上最精致最时兴的妆容在一众人的簇拥中嫁给了云虚子。

送她出嫁的人是牧云凉。他现在是她的义父父亲送女儿出嫁天经地义。

牧小十的心情很复杂。原本她还嫌凤冠戴着太麻烦遮得路都看不清,嫌凤冠太重压得头抬不起来现在她却庆幸有凤冠遮掩有凤冠压低头,这样就不用与他面对面,不必担心自己忍不住去瞧他不用惶恐自己当场失态。

自从那天听到他和二师父的谈话,她便再没有见过他。她没有主动去找他他也没有再来见她。她的身体在一夜之间长大,但心理年龄仍停在之前十岁的少女阶段实在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感情上的纠葛。每天有二师父陪着,有二师父哄着,有二师父在身边逗着开心便将之前的不愉快忘了个大半也顺便忘了他。

如今牧云凉又出现在面前又来牵住她的手,她不由记起往昔许多温馨的画面。凉风山上,她初初化出人形那日,着实饿极了,着实没尝过人间的美味,一个人扫光了满满一大桌饭菜。

这饭量将一向从容淡定的他惊得神色微变。

她见他的脸色不太好,心中顿时忐忑,试着揣摩他的心思道:“师父,我只是吃饭吃得多,吃人可是半点吃不下。”

他眉目一怔,尔后唇畔一点点扬起,露出极浅极淡的笑意。他将菜夹到她碗中,缓道:“我是在想我养不养得起。”

她望着他的笑,口中含着米饭,有些发呆。原来师父是会笑的,原来师父笑起来这般好看。那时她便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让师父多笑几次。

她想起下山前一日。二师父到山上暂住,入睡前跑到后山湖里洗澡,洗完之后松松着了衣袍,用毛巾擦着犹在滴水的头发,裸着大片春光就走了过来。

她抬眼瞧见,一阵哀呼:“二师父,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我是个女妖,是个女妖啊。”

二师父嗤之以鼻:“一块石头而已还知道男女之别,啧啧,真是万物有灵能上天。”

她不高兴,瞪了他一眼。

这时,大师父也沐浴完毕走了出来,如白昼般着一袭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裳,仪容整洁半点不乱,见他们两人又要斗嘴,便唤了她一声:“小十,随为师来练字。”

那时,她尚不能一直维持人形,到了晚上就要化成小石头,身子脆法力低还很怕黑,于是就同大师父一起睡,在他枕边占一方小小床铺。

当然她是人形时,大师父绝不肯与她一起睡。所以每晚定要候到凌晨之后,待她褪成一块小小石头,大师父方携她一同歇息。

那么从天黑到半夜之前这段时间如何消磨呢?常常是他持卷读书,她认真摹字。

二师父见此,立刻想到一个绝佳的反驳点,跟过来揶揄地笑:“哎呀呀,小十你不是认为男女有别吗?那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你大师父一起睡,不仅同宿一间房还同睡一张床。这在山下可是夫妻才有的待遇。”

她的脸唰地一下烧起来了。

二师父又道:“小十,你这名声算是毁了,我观中的那些妖怪你也别挑了,直接嫁给你大师父就行。反正他独身一人,家底净得很。”

她恼羞成怒,冲他握起了小小的拳头:“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

二师父却是逗得兴起:“小十,你虽然未下过山,未见过其他男子,但你有幸得很,你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可全是人中龙凤,你就算下山怕也找不到更好的。既然生米都煮得半熟了,索性将事做到底,反正你也快长大了,尽快定下名分,免得人知晓又要说三道四。”

她正羞得不知如何开口。

大师父停了脚步,回头,冷冷地说一句:“道长,若无事你早些歇着吧。”

二师父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大师父不悦,便不敢再多调侃,悻悻地走了。

暗夜沉。

墨色浓重。

凌晨已至。

大师父将已化为小石头的她接在掌中,轻轻放在枕边的小小棉窝里。这才收起书卷和笔墨,取冠散发,褪了外袍,吹熄灯光,躺上床歇息。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隐隐觉得他今晚的沉默有些不正常,觉得他有些不开心。她想着怕是二师父胡乱说的话引得他不快。斟酌良久,她自那小小棉窝中露出脑袋,靠着柔软的棉团轻声开口:“师父,你知道的,二师父一向爱乱讲,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又道,“我是只妖,毕竟与人不同,用不着管别人怎么看。”

他阖着眼,“嗯”了一声,含着几分倦意。

她不知这一个“嗯”音是何意思,小心着问:“师父,我说话你听不听得到?”

他缓缓出声,却未睁眼:“云虚子信口开河的性子我很清楚,我并未放在心上。小十,为师倦了,早些歇着吧。”

她非但未睡,反而愈发清醒,心口酸涩涩的,只觉着实自作多情。二师父的那些话恐怕他半点未听入耳中,又怎会放在心上?她是只妖,她可以说自己不在乎名声,但这话由他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原来他根本不曾在意她怎样被世人看。

大师父是淡漠之人,淡漠于人情,淡漠于世情,似乎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任何事。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总有些分量,以为他就算不在乎任何人,终是在乎她的。孰料,这个判断好像并不准确。

心口堵得慌,越想睡越睡不着。她辗转翻了好几个身,弄出阵阵窸窣响动。

他喜静,睡眠也浅。所以当她翻到第五个身时,他微微侧过头,依旧阖着眼,蕴着睡意含糊道:“小十,怎么还不睡?”

冲动只在一瞬间。既然他不在乎她,她又何必眷恋于他身侧。她蹭起石身,靠着棉团赌气道:“师父,我想下山。”

不知他是不是睡过去了,反正好一会儿没给反应。

见他迟迟不应声,她猜着他9成是睡过去了。如此郑重时刻,如此重大决定,他竟然听完就睡了。果然,他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她这只笨拙的小妖,养在身边恐怕也只是闲得无聊,就像他为消磨时间而下的一盘又一盘的棋一般。

那口气堵在心间,越来越沉,她提高了声音:“师父,我要下山。山间除了树就是草,乏味得很,我要跟二师父到人间见见世面。”

许久之后,他应出一个字:“好。”虽然仍阖着眼,但语中了无睡意,字眼格外清晰。

一言既出,即是决定。

石身缓缓滑下,滑入棉窝之中,她趴在棉团之上,忽然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跟在他身边以来第一次很想哭。只是一颗石头如何哭呢?她不敢出声,怕吵到他,怕为他察觉,将石头一沿埋入棉团间,任情绪肆意流淌。

“小十,山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又是一只妖,若身份暴露恐不为世人所容。”不知过了多久,他缓声道,“记得跟紧你二师父,要听他的话,别调皮任性。”刚说完,他又似自嘲道,“当我没说吧。你一向乖得很,怎会调皮任性?”

心上隐隐疼起来,她趴在那里默默地流眼泪。

“小十,为师不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然早让你跟你二师父下山了。你正是爱玩爱闹的年龄,哪能与为师这种心若枯槁的人一样?是我考虑不周。小十以后若有什么想法,直接对为师讲就好。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别委屈着自己。”

他的话第一次一说这么多。她压着声音中的异样,问:“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是睡过去了吗?”

他扬了扬唇,露出极淡的笑意,“哪能睡过去,为师是在想,这个师父做得真是不称职,这些年一直将你拘在山上,怕把你闷坏了吧。”

心中百般滋味,她再忍不住,滚出棉窝,滚至他锦被边沿,大哭出声:“师父。”

他用掌心摩挲着她,安慰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长大了,也该见见世面了,通晓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若日后为师不在,你也能无恙地活下去。”语毕,他咳嗽起来,咳嗽得格外厉害,俯身竟是呕出一口血。心口之处缓缓渗出血色。

她怕极,绕着他直转:“师父,你受伤了吗?我去叫二师父来。”

用食指按住她,又咳嗽了片刻,他方才道:“不用,只是旧伤复发而已,没什么打紧。”他挣扎着下了床,脚步不稳地行至药柜前,抽出中间的一格,取了里面的药草,嚼碎敷在心口伤处,试图将那蔓延的血色止住。

她记起了,他的心口一直有旧伤。初到山上那年,她还是一颗石头时,这伤常常复发,每隔一两个月定能见他按着渗血的心口,挣扎着起来敷药。

后来她修成人形,依依随在他身侧,这伤复发频次渐渐低下去。再后来,便不见心口渗过血。

她以为他的伤已经痊愈,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孰料今晚这伤竟然又发作起来,且有止不住之势。药草敷上去,却未能将血止住。

她心觉不好,忙跳下床榻:“我去叫二师父。”匆匆翻滚着出门。孰料门栓早已落上。她一颗半点法力没有的石头如何能跳得那样高,如何能撞开那门栓。

她一下又一下跳起,又一下一下地摔回原地。末了,“啪”的一声,她跌落于地,竟将薄脆的石身摔出道道纹路。纹路间温润白芒溢出,散向空气中。

他听见响动,转眼看来,顾不得自身伤势:“小十,小心石身摔碎。”说着扶上周遭柜子,向她这畔行来,忍着钻心疼痛将门推开一条缝。

她忙自缝隙中滚出去,一路滚向二师父房外。因着化为石身,她的声音比之白日低了不知多少,纵使大声喊叫,亦只如猫儿喵喵。偏偏二师父心宽睡得一向沉,她叫了几声,竟然叫不开门。

他的情况危急,她慌得六神无主,也管不得什么石身碎不碎,跳起来猛撞房门,扯了嗓子拼命喊道:“二师父,救命!”

慢慢的,房中有了响动。不多时,二师父衣衫不整地打开门,四顾望了一番,低头之际方看见门槛处的她。他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呵欠:“小十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是你大师父不分你床铺,要你到我这里来借宿?”

她慌道:“大师父出了事,二师父快救他。”

二师父闻言,眼中睡意一扫而空,也顾不得披外袍,散着中衣就向他们房中跑去。他走得慌张,未遑注意脚下,一脚踩上她的石身,踩得她“吱”的一声痛叫出来。他脚下一顿,转头寻她:“小十?”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扯着嗓子道:“不用管我,快去救大师父。”

二师父是习武之人,脚力颇重,一脚差点踩碎她的原身。她疼得半天不能回神,周身的裂纹愈发多了,密密交错。莹润白光不断外溢,丝丝缕缕地飘散向夜空。

等这阵疼痛过去,她滚着小小石身正要回去。忽觉平地一阵阴风,刮得人遍体生寒。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团比夜色还黑的云气翻涌着滚来,自远方迅疾逼近。

房中,二师父本来正盘膝纳劲为他疗伤,感受到这阵阴风,抬头看见那天际乌云,惊道:“糟糕,有大妖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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