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界有个定律,要想做出美味,必须要对食材有充分了解,并且要善待食材,不能以“做坏了大不了扔掉重做一份”的心态制作食物。
将这些顶级食材拿来之后,斋藤综明像画家得了极品的文房四宝,充满虔诚地细细腌渍每一片鱼肉,精心烹煮每一粒粳米,专注炙烤每一张紫英。甚至章鱼,要经过数小时的耐心按摩,才会拿去料理。
以中华饮食文化中的“鼎镬之气致中和”的饮食观来看,生食并不值得大力提倡。中餐认为,食材不经过加工,不仅吃起来并不美味,或者说不符合华夏口味,也无法展现传统庖厨的精湛技艺。
中餐很擅于通过调和各种食材和佐料达到丰富的味觉审美,这是美食的另一种理想境界。
杨明的旅程开始在店门口,木色系的和风门面,在中间写上店名,简洁之余又有几分沉实。
敞门而入,前奏响起;明亮温暖的木色映入眼帘,随之一股淡淡的木香扑鼻而来。
进入杨明眼帘的,云石地板,实木吧台,精美餐具,宽敞空间,乾净舒适,偌大酒柜,多为清酒。
杨明观察着周围的客人。
他们怀轻松心情入场,带欣喜及满足离开
尤其在中间的过程中不经意地自自然启动了五觉,在味蕾上的感动至深,而这深度,彷佛很轻易地融在艺术层面的触动之中
每个人都好似若有所悟的,生活上有时候有些很简单,很纯粹的东西,其背後可能是历练至深而成;表达者的言简意赅,接纳者的细心感应,互动的过程是那麽令人愉快
杨明很快也被店内的氛围感染。
同时,杨明也被斋藤综明制作寿司时的游刃有余,又细致优雅的动作吸引了。
“斋藤综明最为可怕的一点,在于他的刀术”
杨明想起之前与久我照纪在此前商议的时候,久我照纪曾严肃地提起过这件事。
刀功是料理中最为基础的部分,如果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将食材由厚变薄,由粗变细的技巧,这在任何国家的料理中都是囊括在内的一部分。
但对于中华料理以及一脉相承的东瀛料理来说,刀工却并不只是单纯的切切剁剁,大块变为小块,而是更为复杂的,将食材变为更美味状态的做法。
刀功,本身就是烹调的手法之一。
在东亚这两国以外的土地上,从未有人如此强调过使刀的手段。
而久我照纪所说的斋藤综明的长处,不是刀功,而是刀术杨明清楚地记得这一点。
看似一字之差,却潜藏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普通的厨师,用刀的姿势与动作都已固定,中规中矩,千人一面,人们形容他们的刀功时往往会用上娴熟与流利一类的词语,只是熟练的程度有所差异。
唯有那些在刀技一路上卓有天赋,或是潜心钻研的人,方能跨越藩篱,直抵彼岸。
斋藤综明,便是这样的人。
他已然超越了寻常刀功的桎梏,达到了术的境界。
此时此刻,展现在杨明面前的,赫然是这样的刀术。
斋藤综明丝毫没有任何懈怠的心态,所谓武士,即是不论任何时候,每一次挥劈,都要将全神贯注汇聚于刀刃之上,绝不会因时机与对手如何作出不同的抉择。
落刀的位置,行刀的轨迹,在他的心中就如刻画在天幕上的星象图一般,有着明晰而固定的路程。
杨明找了个位置坐下。
要了一份很普通的寿司套餐。
斋藤综明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选择食材。
金枪鱼,又名吞拿鱼,俗称鲔鱼,在东瀛料理史上的地位颇为曲折。
时至今日,金枪鱼已是日料店里坐拥方来客的头牌花首,但百余年前的江户时期,它却是价格低廉直至尘埃的贱民才会享用的鱼类。
矫健的红肌与奔腾的热血,让金枪鱼能够自由自在地穿梭暗流,突破涌动,在世界各大洋中流浪为生。
但一旦被打捞起来,红肉鱼的腐烂速度会远远超过鲷鱼这样的白肉鱼,不等送抵厨房便告腐臭,只有那些穷得吃不起饭的劳苦人家,才会捏着鼻子切去腐肉,将骨头连着肉放入锅中一并炖着果腹。
直到冷冻技术的大规模发展,冷链系统的扩张让鱼肉的鲜度能保持在自水中跃起的那一刻,金枪鱼才算是步入了千家万户,才被人们意识到那是多么无上的美味珍馐。
南金枪鱼,又名南方黑鲔,体型比蓝鳍金枪鱼要稍小一些,生活在南半球的亚寒带海域,斋藤综明伸手摸了摸那闪着昏黄光辉的臀鳍,再确认了一番肉的紧致程度,心中已有了计较。
“铛铛”
灯光掩映之下,专用于解剖金枪鱼的长刀握在他的手中,宽阔而凛冽的刀锋笔直向前,不见脸色的轮廓,斋藤综明细神分辨着案板上浑然一体的金枪鱼,恍然间向着鱼身四周铺着的冰霜一刀刺出。
他的袖带为刀身带起的风吹动着,这一刀,仿若天地倾覆也不过如此,他的袖带为刀身带起的风吹动着,而鱼身与鱼头已然分离。
“哇!!”
“天啊好厉害!”
“不愧是斋藤学长!这用刀的技巧真是绝了!”
周围的客人,大多是远月学院的学生,为这一幕大呼小叫着,作为远月学园的学生,即使不曾亲手解剖过金枪鱼,那也至少亲临现场感受过。
金枪鱼的鱼身与头衔接地甚为紧密,即使用锯子也很难锯开,光靠蛮力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的,只有找准头身之间相连的那块骨头的间隙,并沿着间隙不带迟疑地砍下去才能使鱼首分离。
即使是常年与金枪鱼打交道的鱼贩,也很难做到如此精准的一击毙命,偏偏斋藤综明却做到了。
武士与荣光喝彩为伍,听到客人们的欢呼声,斋藤综明表面上不为所动,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欢喜。
因为,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他就是寿司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