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影族?荒树?“我王”?
我心中震惊。
在白岛上,蓝龙向我拜服,不过是数天前的事情,但今天的美意再不是当初那个惊慌失措、一味闪躲的大梦初醒的小小少女我终于学会了沉住气。
我看着手上长出来的藻绿色绒毛,又摸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同当初山洞里那个叫岸儿的巫影族绿毛怪没什么两样。
我伸手扶起跪伏在我面前的女人:“无论如何,请先起来说话。”
女人仰脸看我,绿油油的眼睛光彩流动,甚是激动。
“我王,荒树不敢,我王有何疑问,尽管问便是,荒树跪着答话。”女人看得出来很是老成,但此刻语气恭顺,声音微微颤动。
“你起来吧。”我看住她的眼睛,手上使劲,手的力道告诉她我的决心。
女人不再坚持,顺着我的手起身,身子朝后微退,与我拉开一点距离,以示尊重。
我望着她,她望着我,二人都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极为欢喜、敬仰,甚至带着贪婪和兴奋,仿佛望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忘记了说话。
“怎么不说话?”还是我先开口。
“荒树在等我王问询。”女人小心翼翼回答。
我看着她那绿色老成的眼睛,如果她也是巫影族,为什么她的毛发是白色的?难道不应该是藻绿色的吗?
“好,告诉我,这是哪里?你怎么会认识寄城?为什么要将我从红蔷堡带来这里?我怎么就成了巫影族的王了?还请荒树一一解惑。”我抱拳,客气问道,一眼看到自己身上她刚才为我披上的藻绿色衣袍,又补充道:“这件衣袍,有什么古怪,为什么我一穿上,身上竟然长出一层藻绿色绒毛?”
“这是黄蔷堡,我们现在正置身于黄蔷堡内的一座叫做黑影林的石山内。”荒树向我点点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黄蔷堡?
寄城的黄蔷堡?
而且“黑影林”听上去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是了!当初我们进入地下水道的时候,大家研究了地道中的岩石,寄城提到过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岩石,因为在他从小长大的黄蔷堡中就有一座这种质地的石山,那石山叫做“黑影林”!
没错,当时寄城和画海还回忆起了他们在一起的儿时时光,我还有些失落来着,因为一直酣睡的我根本没机会参与他们的童年记忆而且当时还有一点令我印象深刻,那就是寄城提到“黑影林”时语气变得非常柔和,仿佛忆起了某位故人,难道,那位故人,就是面前的这个白发绿眼的女人?
“你同寄城是什么关系?”我问。
“寄城”荒树的眼神霎时变得温柔,眼光从我脸上挪开,有点失神。
这两个人,提到对方,或者跟对方有关的事情时,脸上竟然出现了如此相似的一种柔和眷恋的神情,怎么会这样?
我很好奇,想立刻知道答案。
“寄城由我抚养长大,与我之间,情同母子也可算亦师亦友的关系。”荒树说,不止神色柔和,连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慈。
“寄城同你他不是由黄蔷堡的关风大人和剪雪夫人抚养长大的吗?”我问。
“休要提那两个贱人!”荒树面色一冷,语气又毒又不屑。
“贱人”?我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联想到之前圣王退位时在圣星堡的大殿上,关风、剪雪二位的表现,确实不堪。
“寄城,他可好?吃得饱?穿得暖?一路可有危险?”荒树似乎并不想多提关风二人,将话题引回寄城身上。
“他很好,很勇敢,心地也很善良,一路大家相互照应,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你不知道他已经是个血族了吗?”我说。
“我自然知道,只是他这个孩子太过善良,成不了大事!”荒树脸上有掩不住的疼惜和遗憾,好像还有些恼怒,仿佛为此苦恼甚久。
“他这样子很好,你要他成什么大事呢?”我问。
“所以说,你们一样的孩子气,一样的天真,若一直这样下去,保命都难,更别说成王成霸了!”荒树不满道。
我低头不语,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或者自己想、或者敦促他人,要“成王成霸”,到底为什么要“成王成霸”?大家和和乐乐、手足相亲、朋友相助,难道不好吗?
“我王”荒树见我不语,轻声唤道。
“请别再喊我我王,我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叫美意,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突然扬声打断荒树,心中一阵毛躁翻腾,一边说一边解开身上这件藻绿色的衣袍:“我到底是人?是鬼?是巫影族?是拯救龙族的王?是你口口声声巫影族的我王?你既不肯全然回答我的问题,那还是请你将我送回红蔷堡吧!”
“别!你不能回去!”荒树一步凑近,脸上有惊恐,手按在我手上:“长话短说,我为你释疑答惑。”
我望着她,不吭声。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一路纵述。
“巫影族是人类与血族秘密通婚、繁衍的种类,曾被血族之宗落下重咒:不论是人类还是血族,对巫影族都是格杀勿论。以至于到了后来,任何族类都可以对巫影族随意杀戮。所以无数年来,巫影族都生活在这世间最黑暗的夹缝之中,苟延残喘、不见天日!2000年前,血族与天下五族混战,我巫影族的王认为机会来了,在人类和血族当中,他选择了血族,向其示好,帮助血族攻打其他五族,就是希望混战之后,血族一统天下,世间秩序可以重新洗牌,我巫影族背靠血族,也能有重见天日、扬眉吐气的机会,
“当时血族确实厉害,打得人类五族无还手之力,我王亦欣喜万分,以为自己选择英明、我巫影族终有了出头之日,没想到当时人类的领袖、被称作人类之子的那人突然投诚,背叛五族,与血族握手言和,不知他与血族达成了何种协议,那人类之子竟然将血族之宗取而代之,自己成了血族的王,统领这天上地下!
“战后我王向血族新王重提契约之事,没承想遭到新王的一顿羞辱奚落,说那是前王之意,与他无关,他一概不认不仅如此,他还将我王囚入地底,说什么巫影族是这世间最黑暗、最龌蹉的族类,世间根本不该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我重重闭眼,如果面前的荒树没有撒谎,这就是圣王无涯曾经说过的话!他自己一朝背叛、成王称霸巫影族要求履行前约、只求一个容身之地,竟落得个被辱骂、被囚禁的下场!
而我,美意,就是一个巫影族啊!
心中悲愤如洪流决堤,如果,如果我美意真的是一个巫影族,那我赴汤蹈火、山穷水尽也要为巫影族求一个说法、搏一个空间!这世间如此之大,我就不相信没有一方巫影族的容身之所在!
“我王!”荒树突然一声唤:“你、你眼中晶亮,可是含了泪水?”
我伸手一擦,果然!不知何时,我竟然满眶泪水!
“你继续说。”我沉声道。
“当你穿上先王衣袍,我我就知道巫影族有救了!”荒树泪水滚落。
“先王前去拜见血族新王之时,已做了安排,留下了一面幻镜,用布遮盖,若他七日不归,必是出事,到第七日我可以将布掀开,幻镜中会显现先王踪迹”荒树任由泪水流淌,并不擦拭,继续道。
“幻镜?”我问。
“那是我巫影族的一样奇物,可以从中观瞻到观镜者想要看到的情景,但是一向只有巫影族的王才能观看。若其他人想要观看,必得由王告知一句咒语,而且每次的咒语各不相同,看一次,观镜者的寿命就会折损数年”
“那你也看?”我问。应该是除了血族,其他族类都是很在乎自己的寿命长短的吧。
“为什么不看?”荒树拧眉,仿佛为我问出这般羞辱人的问题而恼怒:“那是我族的王,知晓他的情况,有事解决事,危险就救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你还以为我在乎那数年的寿命?!”
“对不起,美意狭隘,莫要见怪。”我诚恳地说。
荒树摆摆手,继续道:“幻镜中显现出先王被囚,那我自是毫无犹疑,想办法潜入了血族的聚居之地,一边躲藏一边查找先王的被囚之地。”
“那幻镜中难道没有显明巫影族先王被囚何地吗?”我问。
“惭愧,”荒树伸手拢了一下她的一头白发,她的脸,平静下来,细看,果然已有了岁月的风霜,老成的神态,柔滑的线条,只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充满了生气和念想,只听她继续道:“若我想再次查看幻镜,还需先王的一句新的咒语,但他在被囚的情况下,如何将新的咒语告知于我?”
“就这样,我在血族的领地东躲西藏,却仍然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夜里其实就是这血族的帷幕拉上,就像人间的晚上,我仿佛是被什么牵引着,不知游荡到了何处,面前出现一座黑黢黢、光秃秃的石山,我正想要走近查看,突然发现山边站了一个女人,一身黄衫,骨瘦如柴,看她来回走动,仿佛是在等人,我就掩身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看她动静。
“正在那黄衫女人等得不耐烦、我也大感无趣之际,突然山体无声开裂,从山中走出一个黄衫男子,冷面斯文,行色匆匆我当时就愣住了,不知道这血族中还有这等人物,竟然能劈山开路!
“但看样子吃惊的并不是我一人,那黄衫女子亦惊诧万分,指着黄衫男子说不出话来,半晌叫道:关风!你,那男子忙伸手掩住女子的嘴,低声道:剪雪,收声!”
果然是黄蔷堡的大人和夫人!
“别出声,听我说!黄衫男子四周打量一番,低声道:咱们也别回堡里去说了,隔墙有耳,反倒是这辽天野地,无人偷听!那女子不耐,催促道:快说,别再卖关子了!男子嘴角浮起一抹贪婪笑意道:你再料想不到圣王那小子将巫影族的王囚在哪里,竟然就在这座山的下面!”
荒树模仿着黄蔷堡大人关风的声音,那位大人的声音我是听过的,他说话刻薄,语气咄咄,这陡然间被荒树惟妙惟肖地学了出来,听得我心一惊。
“我不理什么人被关在这石山下头,你只要说方才你是如何从山中走出来的?那黄衫女子性子急躁,语气冷漠。哈哈,真是短视!男子啐道:当然就是拜这位囚在石山下面的巫影族的王所赐了,哈哈,竟然让我捡到这个宝!说到这儿,男子突然又四下一张,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这王真是深不可测啊,我无意中经过此地,他竟然可以以气息传音,将劈山开路的咒语传送给我,引我下去,与我商议:如若能将他释放,他可是愿意将他的衣袍相赠!
“尽是瞎话!女子不屑道:他若这般厉害,自己就念了咒语,早就劈山而出了,还等你去救他性命再说了,你若真救了他性命,他就区区一件衣袍子相赠,真真是小气到家,活该被囚在这石山底下!
“真是妇人之见!黄袍男子洋洋得意道,不知是否太过忘形,竟然不再压抑音量:你以为那是一件普通的袍子,吓!那可是生生长在他身上的一层皮!有了那层皮,才能成为巫影族的王!才能拥有深不可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