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
一张我闭着眼看了十六年的、无比熟悉的脸。
肤白胜雪,长眉入鬓,眼神冷寒。华丽。威严。
面具抛开,血族、红蔷堡堡主、我唤作“大人”的那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竟然是大人!
完全、彻底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能是大人?!
我的颈脖无法转动,脑子亦是一片空茫:如果这个黑袍少年是大人,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并非夫人的少女如此痴缠?
莫非是我眼花?
或者是发生了幻觉?
心中似有激流奔涌,瞬间就穿过两臂,向着指尖而去。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我扬手而上,趔趄着身子,扳住了少年的脸。
“大大人,是你吗?”我的声音哆嗦的厉害。
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胸中有一种恶狠狠的臌胀之气,恨不能将他的脸皮撕扯下来:不是你,绝对不能是你!夫人对你言听计从、温顺婉转,你却在这湮灭之地苦苦追寻一个不肯停留、飘然四散的魂魄!
少年面色一凝,眼中有冷意,根本不理会我的问话,一把打开我的手,照着我的肩膀就是一掌,将我推飞开去,他身子一纵,朝着着火的少女窜了过去!
我无法自控地飞了出去他竟然对我下狠手!
“美意!”耳畔一声疾呼,我被精灵小呢和小幻扑闪着翅膀生生拽住,三个人踉跄不已。
“那人竟然是我红蔷堡的大人!”我忍无可忍,大声哭叫出来。
“我在血族见过他当时我们在血族逃窜的时候,同他打过照面,他竟然放了我们一马,没做任何声张,转身而去。我对那张脸印象深刻居然是你族中大人。”小呢小心翼翼地说。
“是他。”小幻淡漠道,“那时候皎还活着。”
我心乱如麻,我原以为这个带着面具的黑袍少年是那个人,没想到竟然是大人!整个世界突然像是翻转过来,我有些眩晕欲呕。
“那个少女又化身白骨了。”小幻转头,语气淡淡道。
我倏然转身,望向绯袍少女的方向,是的,搭在她肩头的绯色头巾已自燃殆尽,白骨从下往上迅速蔓延,少女只剩下上半部分身体。忘言、龙戒和风间围着少女,束手无策的样子。
黑袍少年确切说,是大人,行动鬼魅,袖袍扇动,将那三人驱开,探出手臂,似乎想要去拥抱正在化身白骨的少女。
白骨迅速沙化,无法支撑少女的身体,少女迅速委顿下去,但她那尚未变作白骨的脸拼命仰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脱去了面具的少年。
她那是什么眼神?
惊诧莫名。
难以置信。
心如死灰。
我竟然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她眼神的变化、心底的挣扎!
她是谁?她同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隐藏了些什么秘密?
白骨已化到她的胸口,消散只在瞬间!
大人背对着我,无法看到他的样子,但他那黑袍的背影像一张绷紧的弓,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无声呐喊,他无法自控地向面前矮下去的少女伸出了他的手十六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癫狂!
“大人!住手!!”我在他身后大叫,如果他的指尖碰到了面前的少女,只会加快对方消散的速度,我,必须赶在那之前,从少女口中获得我想知道的一切。
大人的手,顿住了。少女侧过脸,望向我,莞尔一笑。
我心如遭巨石重击,眼泪迸溅而出,不知是痛,还是别的什么,来不及辨别。
“拉住他!”我一声低喝,已来到了少女的面前。
我没有功夫交代得更清楚,但眼角余光看到龙戒、忘言他们已欺身而上,他们知道我的意思:制住大人,为我和少女争取一点点剩余的时间。
白骨蔓延而上,已来到少女的颈脖,她奋力举着双臂,仿佛在等我。
我蹲下身子,与她齐平,心中突然有一种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但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必须与她保持距离。
“告诉我,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我的声音在打颤,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她的回答。
“万物皆有灵,天地亦有心。”少女双目炯炯、神色清明,看着我,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地说。
“不不不”我摇着头,心中慌乱着急,口中语无伦次,“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快告诉我,你为何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我我的母亲是谁?我的父亲又是谁!”
我心一横,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从我知道自己是巫影族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无数次模模糊糊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若我不是人类,而是血族与人类通婚的后代,那么,我的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如果我不是一对人类父母的头生子,那我又是如何堂而皇之地被送入了红蔷堡?这十六年的抚养,难道从未有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低声哀求道。
少女看着我,抿着嘴,沉默着,不为所动。
少女的颈脖和她的胳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着冷冷寒光的白骨。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此刻,不能从她的嘴里得到答案,那么这些秘密将永远湮灭。
“快说啊!!!”我已经失态,声音尖的像条出洞的蛇。
“你,凑近些。”少女突然柔声道。
我向前一冲,几乎撞上她的头。
少女的手随着白骨向下滑落,轻轻停靠在我的脸颊上她用她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浑身一个激灵。她的手指触上我脸颊的一瞬间,仿佛山岳倾覆、河川倒流、时光凝滞,而她的手掌,温暖又熟悉,好像已经在我的脸颊上摩挲停留了千遍万遍!
“我什么都不问了,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我呜咽着,最后一次逼问她。
她望着我,她的眼中是她的全世界,而那个全世界,是我。
白骨终于爬上了她的手掌,温暖的触感消失了,换成了冰凉的白骨,那白骨瞬间成灰,簌簌而下,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她那仍然保存的面孔凑我更近,她的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畔,我听到她轻声说。